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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一个暖得像初夏的春节!
辛擎,你也许忘了,1979年那个大年初一,你对我讲过一个故事,给了我一个断言,然后,我和你打了一个赌。
我知道,在你来说,那只是一时的感触,即兴之言,说过就忘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命运之咒,一个生命之赌。几十年来,一直如警钟长鸣,时时回响。
你我并非朋友,亦无深交,你没想到我竟然对你有如此深刻的记忆吧。不,我记忆深刻的不是你本人,而是你讲的那个故事、那个在春节自杀的人……
1979年春节,你我都没回家,留在胡椒队过年。那个天热得可以穿短袖衣的大年初一,中午,留队的几个人聚在我宿舍会餐,就在等着上齐饭菜的空隙,你突然郑重其事地问我,是否忌讳不吉利的话题。我回说不忌讳,让你有话尽管说。于是你讲了一个悲惨故事——
你有一个很要好的学友,性格内向、忧郁、孤僻,善良正直,多愁善感,很有文才,非常较真。但是,在前年春节,他在一个船舱里自缢身亡……
你说,那个春节也像现在这样晴朗暖和,当你看到沉郁静默的我时,就不由想到了那早逝的学友,你突然觉得我和那个人很像很像,同样的孤僻、忧郁、正直、好学、较真,只是性别不同而已。因此,你觉得有必要跟我讲这个故事,让我引以为戒。你接着说出了对我的断言:“如果不改变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法方式,你活不过三十岁!”
说实话,当时我很受震撼。我相信,你所讲的那个夭折的学友,确实和我有某种相似,确实可以当作前车之鉴。但是,我不认同你的断言,说:“我不改变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法方式,也一定能活过三十岁!”
于是,你我打了一个赌——在不改变性格和活法的前提下,我如果活过了三十岁,就是你输了,你要在我三十一岁生日时,为我摆十桌酒席,认赌服输。当然,如果我活不过三十岁,则就是你赢了,你大可以此为例,证明你是个伟大的预言家……
2002年陆丰县良种场知青上山下乡30周年纪念活动时,我曾着意查看了签到名册,想找到你,问问你兑不兑现当年的诺言。此时,我已经四十有余了!可惜,你没有来参加纪念活动。哈哈,该不会是怕我找你算账,而特意躲着不敢现身吧?
或许,你当时确是有感而发,也有相当的真诚,但说说也就算了。这符合你的性格。你虽然能感觉到我和你那位短命学友本质上的相似,却并不真正理解这类人。你没想到,既然我是和你那位夭折学友一样的较真,就不会把这么一个生命之咒轻易忘记。如果我淡忘了,也即是我改变了性格。
不,我记得,清晰记得,从不曾淡忘,从不曾模糊。
在那个奇暖的春节,你在吉祥日子所讲的那个不吉祥故事,以及针对我的凶险预言,如南极闪光,瞬间透析我的脑子,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你无意中道破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的!爱憎分明,黑白分明,不容混淆,不屑妥协,感受与表达高度一致,任何掩饰和歪曲都不堪忍受。《牛虻》、《牛虻世家》里的亚瑟,就是这种人。我(或你那夭折学友)不能说就是这种人,却有某种程度上的近似。而现实世界,却无处不浑浊……因此,确实难以生存。
应该说,你的断言——“如果不改变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法方式,你活不过三十岁!”是非常正确的。你定下了前提,即“不改变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法方式”。在此前提下,我确实随时都有夭折的可能。但是,你只看到了我与那个人相似的一面,却看不到不同的一面。
只有我明白,牛虻与亚瑟本质上的区别。不错,我多愁善感,我忧郁孤僻,我沉默寡言,我较劲顶真,但是,我并不悲观厌世。从根本上讲,我比一般人还积极向上。因为,我有坚定的理想和信念,有坚强的意志和毅力。我最基本的想法是:父母给我血肉之躯,我必回报社会有用之材,绝不在有为之年自杀。就凭这个,我敢于和你打赌:不改变性格和活法,我也一定活过三十岁!
你一定想不到,我和你打这个赌,有多么严肃认真!几十年来,我时时警惕,加强自律,不冒险不冲动,避免一切发生意外的可能,同时,保持一贯的严肃认真和正直善良。正是因为我记着这个赌咒,才更好地保持了自我。
辛擎,我真诚感谢你。你那一个故事以及故事里的那个人,让我认识了自身潜在的危险,从而有意识地规避,更加自律自制,好好地活到了知天命之年。
……
——节选自《脚窝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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