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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
我叫二弟。他们都这样叫我。
我的父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徒。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烂上喝酒的。每当父亲喝醉后动手打母亲的时候,我就躲到屋后的草垛里,用稻草盖住全身。有时我不知不觉在草垛里睡着了,直到天黑母亲才摸进来把我抱回家。一次,当我再醒过来,发现母亲的脸庞已经没有泪痕。
“以前都有的,怎么今天没有了?”
许是我睡得太久了,抑或是母亲早就悄悄把泪水擦干了。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母亲在任何人面前流过泪。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父亲和母亲都是分开睡的。我和小妹妹跟母亲睡在一起,而弟弟跟着父亲。本来母亲让我和父亲一起睡的,我死不肯,母亲没法,只好用几块糖把弟弟哄到了父亲那边。她的床窄,实在容不下四个人。我有时夜里醒来翻身,发现母亲竟还是醒着的。她在流泪。她还在流泪,只不过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
我恨父亲。
不只是恨父亲,所有喝酒的人我都恨!还有村里唯一一个酿酒卖酒的吴孀,更是可恶!我父亲的酒都是从那里打来的。父亲有时半夜发酒瘾,就在吴孀酒铺里打了酒白喝,第二天才趔趔趄趄回家。他有时也叫我给他打酒。每次我去,吴孀总是笑得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有时还不要我钱,叫我自己去买几块糖子吃。我回家后问母亲,为什么吴婶她打酒不要我钱的?我看到母亲脸上的肌肉顿时抽搐起来,然后迅速掉头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头埋进被子里久久地抽泣。
父亲是什么时候烂上喝酒,为什么烂上喝酒的?对此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想问母亲,可又不敢。直到12岁那年,我才从隔壁三公那里得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三公是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人,有点口吃,爱在屋前的树下说事儿。据说我本来有一个哥哥的,只不过在他满月那天,父亲突然发酒癫,喝醉之后竟把正在啼哭的娃儿抱走扔进屋前的粪池里了。所以我才叫二弟。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可是三公他不会对我说更多,每次缠他的时候,他总以一句“对你说……说了你也不懂,长大……大以后你就知道了”把我打发走。
我感到困惑。
大抵是我家庭的缘故,我从小就受人嘲笑。但我不在乎。唯一让我心起波澜的是某些人话里话外夹杂着关于我父亲和母亲的甚至我爷爷和奶奶的事。这些事情都是一些瞧不起我家的人嘲笑我时说的。他们还给我起了很多绰号,比如“酒疯子”“杀贼子”。我任他们叫,反正我知道我叫二弟。
关于我的身世,我几乎是一无所知的。我所知道的都是零零碎碎地从别人的嘴中听来的。据说,我的爷爷不是正宗的本村人。我爷爷8岁时他的亲父就去世了,之后是靠着吃百家饭才得以长大成人。爷爷到了而立之年,经人介绍结的婚,不久便有了我父亲。我父亲出生不久,我奶奶就病逝了。我爷爷为了照顾父亲长大成人,又续了一位。父亲从小听话懂事,上学成绩也好,很多人都对父亲充满了期望……
而事实上,我爷爷在父亲结婚之前就去逝了。我的母亲是改嫁过来的。她以前的丈夫得痨病,殁了。在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之前,我父亲就已经烂上喝酒了。
我十八岁那年,父亲终于因为长年饮酒过度,走上了绝路。
葬礼上,只有母亲在哭。
我回到家里,最后一次走进父亲的卧室。我想,父亲其实也并不是完全十恶不赦,有时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他孤立了世界或者世界孤立了他,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经常一个人对着夜空发呆,抹眼睛;他不喝酒的时候也会扛着锄头去劳动;他也给弟弟妹妹买过糖块。只是,母亲从来不肯让父亲抱弟弟妹妹。
那个曾经让我心惊胆颤的房间现在是空荡荡的,只有墙上还挂着爷爷的遗像。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在墙角处瞥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可以看出中间一位是年轻时的父亲。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佩着红袖章,帽子上有一颗红五星,显得英姿飒爽。我将相片翻过来,惊讶地发现,反面也是照片。反面的照片上只有一个面容沧桑的老人。我久久地端详着照片,越看越觉得像某个人。我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墙上爷爷的遗像……
跨出父亲房间的那一刻,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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