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的女人 酿酒的女人名叫来弟。 每天,来弟都要起个大早。清晨,第一缕阳光悄悄爬上场院的矮墙探着脑袋投下一丝光亮,清脆的鸟鸣在耳边鼓荡,院子里的鸡、鸭也同醒来,“咯咯嘎嘎”地唱起了几重唱,来弟从厨房走出来,张罗着喂鸡喂鸭。全家人的早餐已经摆放在餐桌上,几个孩子吃完饭要赶脚到邻镇的中学读书,丈夫阿旺吃了饭要下地照顾农田,来弟则要到老屋烧上一大锅饭,那是酿酒用的。 老屋就在村里的老寨里,低矮、破旧、狭窄。古老的石砌灶台,两个灶口,两口直径大约一米的大锅,燃料是自家田里庄稼收成后碾落的糟糠。来弟往灶眼里添一把糟糠,扇几下,火苗呼啦一下窜起来,红红的火光映照着来弟娟秀的脸庞,笑意的眼里也燃着两团火。锅里的米汤咕噜咕噜地翻滚,来弟的思潮也咕噜咕噜地随着翻滚。这一口大锅的饭煮熟放凉,拌上酒饼,密封发酵便可酿出清香醇厚的米酒。酒饼就像一味药引子,既可让米饭发酵,酝酿成酒,也可让人心发酵,露出本性。 将熟未熟时,来弟停止往灶眼里加糟糠,那一堆烧着的糟糠发着红光,明明暗暗,忽闪着一会就熄了。等到灶眼里的糟糠全部熄灭变成一堆灰白色的灰烬时,锅里的饭也就熟了。来弟用一双特制的大筷子,用力搅起这一锅米饭,全部抖松了晾开。来弟敲开一块酒饼,碾碎成粉。待到锅里的饭不烫手时,来弟把酒饼粉末轻轻地洒下,搅拌均匀,然后密封盖上一个连接着弯弯曲曲的“鱼肠”的大盖子,等着米饭发酵。所谓“鱼肠”,其实就是一条由不锈钢做成的碗口粗的弯曲的管子。大约一天后米饭发酵蒸馏,在不锈钢管道上凝结,清香醇厚的米酒便顺着蜿蜒的管子滴落在酒桶里。 盖上鱼肠连接的盖子后,来弟回到家中,张罗好午饭给正在田间干活的阿旺送去。夫妻俩在田头坐下共进午餐,边吃边东拉西扯地闲聊:今年的雨水够,下肥足,水稻长势可旺啦,看来多收个几百斤没问题;那几垄南瓜也结果了,用心料理些,肯定能买个好价钱;自家做的酒饼质量越来越好了,乡里的乡亲们都说现在这酒饼啊,酒糟发得透,出酒成色好,比以前好多了!夫妻俩聊着聊着,笑意便在眼角眉梢荡漾。 从前,来弟酿酒以及供货他乡的酒饼都在表姐家买进。表姐的丈夫是村支书,家里做着批发生意,特别是酒饼生意在方圆几百里内的乡村里没有第二家。来弟酿酒,酒饼从表姐家批发出来,一些留着自家酿酒用,大部分用摩托车送往邻乡的小卖部或是酿酒人家。送酒饼的工作原是阿旺做的,阿旺一次送酒饼时,摔坏了身子,便由来弟接替了这项工作。来弟开着那辆破旧的太子摩托车,英姿飒爽地到四乡六里去送酒饼,一个爽朗的女人说着爽快的话语,生意也实诚,很快就赢得了许多人好感,酒饼也就越送越多了。 来弟的生意越做越好,表姐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邻居说:“你这个表妹厉害,人甜嘴甜价格甜,你家的生意以后可要小心!”表姐的脸黑成锅底,说:“她敢!她的生意还不是我给的,要不是我,她能有今天?”来弟的儿子向文和表姐的儿子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中,有一次虎子和别人打架,向文看见了,急忙上去劝架,结果架劝开了,虎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虎子回家哭诉,表姐勃然大怒,大骂向文白眼狼,虎子跟人打架他也不上去搭把手帮忙;又骂来弟吃里扒外,生意全靠自己罩着,却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来弟再来拿货时,表姐批发给来弟的价格比起别人来就要高出许多。来弟诧异着问了,表姐乜斜着双眼,爱理不理地说:“新寨的女人太厉害,就怕被别人得了好处去!得,我们这小庙供不起大佛,你的生意我们也只能这样做了!”来弟的心里“咯噔”一下,说:“这是怎么说呢?”又要解释时,表姐把手一挥,冷着脸说:“要就按这个价格拿吧,不要就随你了。”来弟也听说虎子打架的事,觉得这事怎么能怪向文呢?来弟心里委屈得什么似的,一团火在胸口升腾,却不再申辩什么。想想表姐平日里的冷嘲热讽,心便凉了一大半。按表姐说的价格还了钱,拿了货,看着酒饼包装纸上的图案和说明,心里便有一个朦朦胧胧的主意像春天的草芽一般探出了头。 等到去外乡送一趟酒饼回来,来弟的心就更冷了:原来虎子自从那次打架后便缀了学,帮家里做生意。虎子的第一计划便是把外乡的酒饼生意全部垄断过来。他把邻近几个乡村的小卖部和酿酒的人家都跑个遍,还把酒饼的价格调到最低,来压制来弟的价格。来弟心想:这人心啊,咋就这么小呢,一点孩子事,还要把人往死角里逼呀! 回到家中,来弟心里的念头越想越定——自己做酒饼!说做就做,来弟按酒饼包装纸上的说明找来了各种材料,按原来酒饼包装纸上的说明做了一回,可是做出来的酒饼根本不能发酵。来弟也不气馁,她让向文上网查找资料,自己又按包装纸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咨询,在经过多次的试验后,来弟终于用自己做的酒饼酿上了酒!当然,因为物美价廉超实惠,来弟做的酒饼也深受四乡六里的乡亲们喜爱。 故事如果就此完结,那来弟就不是我认识的来弟了。来弟天资聪颖,虽没读过几年书,但凭着自身的那点灵气,居然敲得一手好扬琴。阿旺也是村里的才子,写得一手好字,村里过年的春联都出自他的手笔。他还拉得一手好二胡,夫妻俩每晚忙完,便在院子里摆开架势,琴瑟和鸣。村里那些潮乐爱好者们偶尔也会带着自己的乐器聚集到来弟的小院里来,乡村自娱自乐的音乐会便在来弟的小院里上演。 那一年,县里组织潮乐音乐会,给了新寨村一个任务指标。村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来弟和阿旺。那些天,来弟和阿旺一有空闲时间就捉住同伴们没日没夜地排练,终于在演出时获得了满堂彩,给村里争足了光。 那天晚上,村支书和表姐走进来弟家里为来弟和阿旺送来奖杯,来弟端起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双手奉起,笑着叫一声“表姐”,所有的恩怨便都在这一笑间灰飞烟灭。 小院里笑声朗朗,酿酒的女人奏一曲平湖秋月,悠远宁静,琴韵中充满智慧和豁达;酿酒的女人温一壶月光如酒,醇厚芳香,酒香里溢满勤劳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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