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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悟、关怀、言说
——评仲诗文诗歌
文/游天杰
在我接触诗歌之初,就曾狂热地阅读法国象征派的诗歌,我一开始就不相信马拉美孜孜不倦探索的“纯诗”的绝对世界,特别是他摒弃客观的叙事、抒情、写景和说理,而用音乐和色彩唤起想象,以达到一种超度灵魂的极乐世界。撇开别的不论,就诗歌的终极而言,我认为这是一个越来越遥远的虚构的艺术宗教倾向,但马拉美在诗艺追求中所作的卓绝而罕见的努力却让我由衷敬佩!
在当代,诗歌的技术化倾向越来越令人忧虑,因为诗歌的精神内涵往往被忽略,而诗歌的技术被夸大了,这种夸大和扩张,久而久之引起读者的厌烦,因为诗歌不再容易传递清楚明白信息的需要,它既自闭又自大,甚至隔离了思想,因此人们不得不转向准确、理智、现实和客观的散文、小说或其他。诗歌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这是诗歌发展的一个悲剧。
但我坚信诗歌绝不会消亡,因为它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灵魂。同时,还有一批优秀的诗人他们能够保持沉默,不同流合污,不低眉折腰,他们真正地理解诗歌的涵义,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现在我们不去讨论这个问题。我想解读和挖掘的是中国现代诗歌版图上的一位鲜为人知的耐力型诗人——仲诗文。
一读到他的诗歌,我便有一种惊异和深深的认同感。他的诗歌抒情浓郁、富于哲理,把中国诗歌的传统和现代艺术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严谨、坚实、深广的诗风。下面我将从仲诗文作品中最突出的四个方面来解读。
一、诗乃存在之命名
海德格尔认为诗就是一场对存在的对话,“存在”和“此在”就是我们这个“贫瘠”的时代最应该关注的主题,诗歌应以这个时代所关注的主题为主题,只有“存在”和“此在”的诗歌,才能获得永久的生命力。
读仲诗文的第一印象是,他诗歌质地的纯朴、硬朗、和流畅语言所具散发的巨大能量,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纯粹、自觉的抒情诗人,他关注生活中微小的个人体验,着力描写已知的世界和自己对此的反映,他不是一个超自然或纯理论诗人,他的作品关怀现实,拥抱当下。
读仲诗文的诗,你会感到他那炽热而真挚的灵魂和无私、谦卑的声音。他对自我、现实探索得很深,具有一种明亮的穿透力。具体的说,他对个人的处境、亲人的处境和普通劳动大众的处境都给予强烈的关注。正因如此,让仲诗文摆脱了修辞学的谎言,他的诗歌细致繁密、对意象的选取非常精心,以对自然和纷繁世界的敏锐感触为基础。
在仲诗文的诗中,我常常能读到诗人对现实存在的困惑,不理解和不满情绪,有时甚至感到茫然和悲观,表现为逃遁和拒绝的心态,这个世界在他看来是“哀哀悲鸣”、“微风迷茫”和“痛苦无人知晓”,在《深山是有道理的》一诗中,他写道,“你的痨病,你枯瘦的身子,你浑浊的眼泪,我又懂得多少?”这一种痛,我甚至没有办法去理解。在描写家乡的《唤马溪》这组诗中,他将一种悲悯情怀倾泻在这片故土上:
无非是时间,
无非是流逝,无非是小命,
无非是贫贱,无非是悲苦。
生在继续,挣扎在继续。
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面对那些苦难,也是他本人的苦难、他的乡亲父老以及无数民众所面对的苦难。仲诗文不是鼓动家。他所能鼓动起来的是悲悯之心和胸怀。简单地说,这源于他生存的状态存在一种写作与生命之间的渗透。我相信仲诗文深得霍普金斯的诗学要旨:感情,尤其是爱,是诗歌伟大的动力和源泉。
在他的描述中,“语言尚未出口,/内心在继续”,我们读到一种虔诚、人道的诗情,为卑微的生命、僵滞的生活投下温暖的光辉,诗人用悲悯的胸怀对这些苦难中执着行走的人们表示深切的同情,在反映这些悲观情绪的时候,他也看到了生存的意外的灿烂:
这静默的土地,这养命的土地
给了劳动的人们一份儿宁静。
——《农事诗》
告诉你,这细碎而普通的一切
告诉你,这落日下美好的山河
这一刻,我多么爱这茫茫的尘世
——《落日下的山河》
在《油菜花》、《幸运的人》、《复归颂》等这些作品中,诗人通过属于他自己的语言,呈现出一派宁静而神秘的美感,表达了返璞归真美好的愿望,乃至对生命形而上的关怀。
在仲诗文的诗里总有一个指针,它总是指向一种救赎,或祈祷、或谴责、或陈述,它沉思、透视自己。罗扎诺夫说过:“文学的本质不是虚构,而是表达的需要。”我想仲诗文的诗歌实现了这一种需要,他用诗性的语言描述现实,揭露现实,他的创作承担了外部的时代压力和诗歌表达的内在需要。在这一点上我看到了仲诗文与帕斯的相通之处,主张将“纯诗”和“社会诗”结合起来,将诗人的个性和社会责任感统一起来。
二、禅宗式的思维和顿悟
如果把仲诗文和陈先发放在一起,估计很多人不以为然。在陈先发致力于对“物象”进行秩序化的描摹和重构之时,而仲诗文惯常于对于日常生活进行禅宗式的顿悟。我和仲诗文的闲聊中发现他是反对西方的“元叙事”创作的,他的兴趣和能力也已经远远超出了对自然景色的简单描述。他对佛教禅宗和运用东方思维方式看待世界所表现的兴趣,使他超越眼前和表面而看得更远。
诗的体验和宗教的体验一样,都是一种揭示,即回归我们原始的本性。但诗的语言超越了神的力量,诗的意象是建立在本体之上,既无需求助理性思考,也无需求助任何超自然的力量,仲诗文在《对应》一诗中写道:
一本古老的书是轻的,
书上古怪的道理也是轻的。
它们的重要不足以让痛苦闭合。
我们无需逐字逐句地拆解,如读庄子,如果庄子不曾存在,他将是这一种轻,这是你的自由,无需解释什么,你就在《易经》里,这就是仲诗文的境界。在熙来攘往的世界,他建造了一座孤独自守,自得自乐的“小木屋”,一个人躲在里面,一边研读古籍、静听万籁,一边细细地品味孤独与无奈。
歌德说过,诗人需要哲学,但他必须使之保持在他的作品之外。这关键不是思想而是表达,即何以为真的题材并非触不可及,这必须依赖心灵的感知和洞见。仲诗文却勇于把禅宗哲学揉进作品之中,在《世事之远》一诗中,他以花开花败的自然规律还原了一种人生的哲学,他写道:
我也不为花朵写诗了
繁华枯败自有定数
何必作纸上的挽留
从某种意义上说,仲诗文是一个灵视的诗人,他经常将可视的外部风景置于不可视的事物内部,去除诗中的叙事因素和逻辑因素,而更重视内心观照与投影,也正因如此,仲诗文形成了自己的诗学系统。
我感觉阅读仲诗文诗歌的困难并不是来源于它的复杂性,他的意象具体,语言干净利落,每一句短语,乃至每一个词的涵义都非常确定,但读完整一首诗我们往往似有所悟,但又觉难以道明,我想这种阅读困难正是来源于一种现实在哲学中的反映。
《如是观》、《无所指认》、《他们有一份好心情》等,这些诗,风格质朴严峻,有超然物外,淡泊自得的精神境界。仲诗文擅于在小事物中发现大境界,试图从一种表达中修正和收拢这种感觉、经验和思索的过程。
三、语言作为一种对抗力量
作为汉语诗歌写作者,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语言。这是中国几千年的文言文与现代白话文断裂所造成的困境。加之,现代物质化物欲化的氛围越来越重,在这个人心越来越浮躁的时代,用心踏实写诗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讲求写作速度,而不注重语言的提炼考究,这些人的诗歌看起来随意,粗糙,根本不具有语言所应该具有的涵养、气质和力量。
诗人北岛在谈到当代汉语诗歌困境时说:“由于新媒体所带来的新洗脑方式,诗歌在解放的狂欢中耗尽能量而走向衰竭。词与物出现严重的脱节——词若游魂,无物可指可托,聚散离合,成为自生自灭的泡沫和无土繁殖的花草。”诗歌若与世界无关,与人类的苦难经验无关,就失去命名的功能及精神向度。
判断一个诗人优劣的首要标准是看其对语言的警觉和敏锐程度。仲诗文诗歌成功的第一要素就是语言所散发的力量。在诗人有限的一生中,也很难掌握全部的语言技巧。但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和偏爱的叙述方式,这不仅源于他的艺术趣味或主题需要,而且诗歌的句法、诗节的安排应该是形成于诗人的个人气质和情感抒发的境界。因此有人认为,诗歌是对语言本身的窥视和挖掘,而仲诗文的抒情诗则截然不同,他更重视文学之外的内容,语言对仲诗文来说只是工具,一种有力量的对抗工具。即使在他许多优美的抒情诗里,也掩饰不住这种力量。比如《春天来了》一诗,仲诗文把语言当作某种对抗政治的力量:
高原上,一万朵花是团结,是意志,是燃烧;
一百朵花是抒情,是美丽;
一朵花是心情,是孤独。
开头短短的三行,诗人就用了三个“一”和七个“是”字,写法新奇、独到、妙极,我一下子就为他那来自语言本身的力量所折服。接下来的第三节诗中突然呈现出来的暴力、反抗书写使仲诗文的这首诗介入了一种“恶”的美学,它解构了首段抒情语言的温柔,并且显露了诗歌与外部世界的对抗与不妥协:
春天来了
泰国人有些冲动
他们在使用血液的颜色
红,仅仅是一种概念
阅读到此,我马下联想到叶芝的诗句:“一种恐怖的美诞生了。”在这首诗中,仲诗文大胆书写恶的美学,语言集中了抒情、对立与反讽,完全超越了日常的语言逻辑。也许正是这种语言领域的经验发现使仲诗文完全外在于“文学”并能够与一切存在对抗。
仲诗文能驾驭语言、享受语言,以语言为乐,最重要的是他对语言有信心,并找到了语言的真实观念。他甚至通过言辞告诉人们,美有可能成为恶的装饰品,在《残简》一诗中,他怀着坦然的心情写道:
鸟有对付安静之鸣
亦藏有射杀他物之心
这不是一种空对空的抗议,因为语言是诗人智性感觉的选择。仲诗文总是在描写客观事物所带来的愉悦与形上思辨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同时努力探索这些事物的意义及与我们生活的重大关系,这是一种悖论在仲诗文的诗中发挥作用。《清谈录》中更是出现了“凶悍的妩媚”、“新生的冤孽”等悖论式修辞,这种悖论修辞加速了语言的力量,将我们推进一个更深更绝对的视角。
同时,仲诗文语言的力量与厚重是因为他有意识地与传统的诗歌语言进行决裂,把口语大张旗鼓地引进诗歌创作中,并且从根本上淡化了高雅语言和通俗语言之间的界限。这让他的语言显示出了一种异于寻常的自然、质朴和博大。
天上的白云,真干净
……
泥土的气息,真干净
青草的香味真干净
——《幸运的人》
花朵开到一半,天就黑了
天黑了,我就进屋了
——《冬天开了一朵花》
今日我坐着,双膝上放着
从秋风中取来寂静
——《我的灵魂,不再需要拯救》
仲诗文种种的文字努力,将个人和客观的艺术巧妙地熔为一炉,并试图将语言引向言不可及之处,捕捉不可言说之意。如“落满了一串串秋天的鸟鸣”,“云朵很轻,犹似孤魂”,“屋背上的青瓦像悲伤的鱼鳞”等,他把视觉、听觉、触觉等几种感觉综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独特的整体想象(而不是比喻),用词凝练,感情节制,他的诗意传达准确而深邃,以致我毫不怀疑仲诗文的诗歌天赋。一方面,他把语言看作拥有自身力量的魔力因素,一种有引力的东西;另一方面他又让语言复归起始——美与真。
但诗人深知“美与真”如果没有足够的批判与反省意识伴随的话,就容易变质,变得矫饰、滥情甚至腐朽。因此仲诗文并没有让语言或词语成为诗歌的主角,反而让语言具有一种帮助诗歌向上提升的形而上的力量。在他的许多佳作中,对词语的组合并没有超出词语的耐力,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比如在《秋之夜》一诗的结尾中,诗人在写道:
一片村落
一片叶子
一条小路,
……都是我心中安宁的,小小的祖国。
品味这确切而大胆的隐喻,诗人从感性出发,融及事物内在的本质,大到心灵、祖国,小到一片村落、一条小路、一片叶子,这些意象的出现奠定了诗与俗世的距离,使诗人描写的秋之夜可感可触。
四、音乐般精美的形式
沃尔特·佩特说过,一切艺术都倾向于音乐的属性,也许就诗歌而言,实质是形式,而诗歌形式精美,是它本身发展的需要。
我们可以把诗比作玄想和冲动,正如帕斯所说:“一首诗的真正思想不是诗人在写作前的所想到的某些东西,而是日后在他作品中通过其构思或一种偶然的意外,所表现的东西。”帕斯认为内容源于形式,每一种形式都产生它自己的思想,还有它自己关于世界的图景。如果诗歌的力量是由速度和明确性决定,那诗歌的音乐性才能使题旨和律令游弋于遣词造句之中。在仲诗文的短诗中,他发展了一种流畅响亮的笔法,这决定了他诗歌形式的精美。我们在仲诗文的许多诗中可以读到一种循环,一种秩序,一种加速的力量,比如:
呼唤在日光里走失的人们,
呼唤被偏见与苦难奴役的人们,
呼唤他们回来。
——《梨花开了》
深山是道理,流水是道理
庄稼是道理,鸟鸣是道理
草木是道理,花朵是道理
枯荣是道理,
——《深山是有道理的》
说它是花缨,就是花缨
说它是正在成熟的颗粒,就是颗料
说它是根茎,是根茎
——《诀别诗》
这种形式之所以在仲诗文诗中得到发展,我想原因有三:一是能够表达作者的思想、情绪;二是这种排列“顺序”能产生一种情感经验的象征,引起读者的欣赏和个人感受;三是它传递出一种新颖独特的感觉,这种感觉正是他想象的音乐感,他让想象非常的流畅悦耳。同时,最纯粹状态的语言,绝对稳重的叙述,将读者不可抗拒地卷入其中。
仲诗文所注重的形式与先锋派所追求的形式不同。他的形式更多的是涵义领域的,是一种语言内部的循环系统,而不是简单拼贴。虽然布勒东曾提出,拼贴,就是不受意识控制的,是意象与意象的连缀超出常规的,从而让诗歌语言具有像“手术台上一把雨伞和一架缝纫机碰撞在一起的美”,但仲诗文拒绝这种随意和荒诞,他的作品证明,诗歌的生产和发展依然是依赖审美和想象,他十分清楚想象和思考应是同出一源,并且合二为一,因此必须重新规范和有节制地“想象”。而音乐感给予了他审美的想象力,使仲诗文避免了像其他诗人那样陷入被某种扩张的小说化事件所吸引的危险。且仲诗文的词谱极其丰富,这种容量极大的句子更需要一种音乐感,要求诗人完整地把握经验,提取哲学意识,构建语言空间,最终一切统合于想象力之下,我想,仲诗文的诗歌写作做到了这些。
为了追求更大的形式美,仲诗文在不同诗里反复使用某些主导意象,它们凝聚在一起,突升,消失和再现:鸟鸣,秋天的鸟鸣;蝴蝶,更多的蝴蝶;落日,白云,乌桕,落叶;汇聚的山川,弯弯曲曲的路,清风和月光;这些意象(包括线条、色彩、光亮、沉默和节奏等),散开、断裂,焊接、蜕变和错位,这样就造成某种主题的互照,诗与诗之间的融汇交流,从而产生一个大的哲学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仲诗文没有让词语变成一堆破烂,他非常强调诗歌的想象空间与情感张力,比如他写的《清明》这首诗,极富韵律:
一朵,二朵,三朵
一共六朵
——这些细碎的无名野花,被忽略的美
在墙角匍匐着。
我刚从墓地归来
身上落满清尘与花香
我还是没有学会对先人告解
世上之事,已说不清了
说不清就放下吧
黄昏时分有些清冷
我触摸花儿的手有一份忧伤
诗的第一节充满音画效果,飞动流畅,在墙角,一朵朵野花,黄昏,音乐、朦胧的空间,这些感觉不断地回荡,自然地涌向我们的视觉和听觉。自我消失了,但没有别的人来占据那个空缺,只有信仰支撑所有希望的原始感觉,这就是诗人所描绘的“清明”的境界!
接下来的第二节诗中,他以一种关键性的跳跃,采用了蒙太奇式的剪辑,扫墓人归来,世间的短暂,清尘与花香的飘逸,这样的描写让清明少了一份哀伤,多了一份沉思,表现了诗人在痛苦中仍不忘他人的幸福。
到第三节,诗人感叹“世上之事,已经说不清了/说不清就放下吧”,生与死,存在与虚无,在他恰如其分的语言里。整首诗,开头和结尾几乎融为一体。也让我确信,如果有可能的话,没有什么比用文字创作音乐更美的才能了,这不是因为它的表达,而是因为它美的本身。
附:仲诗文诗选
◎清明
一朵,二朵,三朵
一共六朵
——这些细碎的无名野花,被忽略的美
在墙角匍匐着。
我刚从墓地归来
身上落满清尘与花香
我还是没有学会对先人告解
世上之事,已说不清了
说不清就放下吧
黄昏时分有些清冷
我触摸花儿的手有一份忧伤
◎春天来了
高原上,一万朵花是团结,是意志,是燃烧;
一百朵花是抒情,是美丽;
一朵花是心情,是孤独。
春天来了
万物蠢动
蜜蜂们翻山越岭
春天来了
泰国人有些冲动
他们在使用血液的颜色
红,仅仅是一种概念
春天来了
诸墙难越,我沮丧
有如丧家之犬。
◎梨花开了
梨花开了,
我喜欢的花儿都开了。
我所期待的灵魂,
正在枝头上醒来。
村舍颤栗,
青草碧绿,
我几乎看到了它们将要融化的心。
田野肥美
已交出丰厚的陈酿。
牲口壮硕,
拒绝人们的杀戮之心。
我洗净身子,
来到青草上。
呼唤在日光里走失的人们,
呼唤被偏见与苦难奴役的人们,
呼唤他们回来。
◎爱着的人多么幸福
春天了,那个清俊的少年
一直红着脸,
在草坪上走着,草坪上是温润的春光
春天一到,
他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紧张地从我身边走过,
他是爱了,
他的心中
藏有喜悦的蜜。
春天了,青草上,
都是有爱的人,
我喜欢他们那一颗颗少年般
清脆的心。
◎农事诗
我们坐在山坡上,
烤刚刚挖出来的土豆。
我们一根一根往火堆里添加
从四野拣来枯朽的树枝。
雪亮的锄头,在夕阳里躺着,
汗珠已被风儿吹干,
肚饿了,
嘴也馋了,
再等一会吧,
再等一会儿,土豆就熟了。
满山遍野的土豆香味里
落满了一串串秋天的鸟鸣
这静默的土地,这养命的土地
给了劳动的人们一份儿宁静。
◎唤马溪
黄菊花谢了
白菊花在继续
白菊花谢了
向日葵在继续,
头被砍掉了,黑蘑菇在继续
黑蘑菇铲除了,狗尾草在继续
没日没夜的香味消失了
鸟儿在继续
群山无言
唤马溪的流水在继续
两岸的乌柏子枯死了
闷声不响的畜牲在继续
咯血,呕吐的张老三结束了
李小四在继续。无非是时间,
无非是流逝,无非是小命,
无非是贫贱,无非是悲苦。
生在继续,挣扎在继续
大林村在继续。大米与小麦在继续
青一阵子,黄一阵子。
我躲在身体里,描述在继续
语言尚未出口,
内心在继续。
◎落日下的山河
太阳快落山了。我试图
把树木、小草、流水上面,
柔和的光线告诉你;
鸟儿们拍打着美丽的翅膀
划着优雅的弧线,
从此树跳到彼树,
我试图把它们的快乐告诉你;
农人们抽着烟袋,
在绿油油的菜地里捉虫子
他们神态自如,
我试图把他们内心的欢悦告诉你;
畜牲慵懒,摇晃着尾巴
依次从山下下来,
我试图把它们的亲昵告诉你。
告诉你,这细碎而普通的一切
告诉你,这落日下美好的山河
这一刻,我多么爱这茫茫的尘世
这一刻,我多么想把我所拥有的幸福与温暖
说给每一个人听。
◎世事之远
蜜蜂和蝴蝶们
迷恋花朵还是露骨的,
我现在不迷恋了,
老铁匠已收走了我的花刀。
田野里,
蝴蝶们还在为心虚而耍着花架子,
蜜蜂们还在为胆小而举着致命的蛰,
我也不为花朵写诗了,
繁华枯败自有定数
何必作纸上的挽留,
就让我在一条无名的小河边,静坐。
日月沉静,难于尽述。
鱼虾欢畅,无处着墨。
那,我就看着,
安静地看着。
◎如是观
黄菊花谢了。一群彩蝶的孤独是不是
一群蜜蜂的孤独?它们相与飞还,
忽儿向西,忽儿往东。
不远处,怀有理想主义的乌柏子,
胸有怨结的松针,
更远处,因忧郁而高高在上的杉树,
爬在地上,患焦虑症的梳子草,
一律微疾缠绕——在秋天,看不见的红眼,
听不见的咳嗽,
被道德的风声送来,却婉拒送走。
田野是安静的,美的,也是激荡的;
我确信我看到了,也确信我听到了。
◎对应
花梨木敞开。哦,准确地说,
那一年,一截完整的花梨木
被一个花言巧语的木匠
做成一把空虚的椅子;
又被一个老实的漆匠
漆上黑漆之后,
一直在房间里痛苦地敞开。
一件发臭的皮衣是轻的,
皮衣上的人气也是轻的,
一本古老的书是轻的,
书上古怪的道理也是轻的。
它们的重要不足以让痛苦闭合。
质地坚硬的花梨木在等,
等囤积毒素的我,慢慢坏死。
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终于下定决心坐上去。之后,
他常常悲戚地叫住爬来爬去
的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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