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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望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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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金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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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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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8:3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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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睡得太迟,何清起床就差不多是中午了。中间何春秋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天比较忙,叫何清在宾馆随便吃点,晚上再一起吃饭,白天就没空陪他了,下午何茂德有空,会去找他的。何清说,你忙正事吧,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他吃过中饭,闲来无事,又睡不着觉,于是何清一个人在村里到处走走看看。昨天刚好碰上下雨,雨停之后又碰到何春秋,还没来得及好好转转,这下正好趁机好好看看。
  老家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房子。村里人基本上把楼房集中建在荷池附近,差不多都是带阳台的三层小楼,外面镶嵌着白色的瓷片,一楼当门面,或自己做生意,或出租给别人,。原来的旧房子都被新建的房屋挡住了,虽说比何清的老房子要好,但因为都住进了新房,老房无人理会,何清路过时感到也是有些冷清,房前屋后也疯长着野草,与记忆中的老家大相径庭,心里不禁隐约生出一些失落。
  他发现回到老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些原来不在记忆中的人,一旦见了面,那名字竟然自然而然就叫出来了,好像那名字一直就在嘴边,不要经过大脑思考就能自动弹出;也有一些人,一碰面就感觉很熟,那名字都到了嘴边,呼之若出,可最后是绞尽脑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记不起来。何清碰到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老乡,都会主动打个招呼,递上一支烟,客客气气地聊上几句,聊一聊彼此的状况,说一说熟人的情况,借此来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何清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只要他一说何春秋,乡亲们就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两眼,目光的内涵是什么,何清弄不清楚。可能是我神经太敏感了吧。何清想。
  何茂德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里,怎么不在宾馆休息。何清说没事,就在村里,随便走走。随便走走的何清发现,村里商店不少,但基本上没有顾客,打麻将的倒是不少,每围台旁边还有三两个观众。要是以前,这么毒的日太阳正好治虫。何清不知怎么想起了以前的事。
  过了没多久,何茂德找到了何清。何茂德说,回宾馆吧,天气太热了。何清尽管汗流浃背,可他不想那么快回宾馆。何茂德说,那就到荷池去吧,实在太热了,受不了。于是,两人前往荷池。
  荷池真是个消暑解困的好地方,轻风吹拂,杨柳飘飘,荷花摇曳,荷叶波状起伏,荷香扑鼻。尽管外面暑气逼人,但荷池里还是能感觉到一丝丝凉爽。何清坐在石椅上,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他微闭着眼睛,听任微风拂面,心里觉得十分的惬意,心想,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忽然何清想起一个地方,于是睁开眼睛,问何茂德:倒涵溪现在怎么样?要不然,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倒涵溪是一条过山的水渠,距村子西头大约两里远的样子,是一段从这个山头匍伏下去又从对面山头爬上来的全封闭的水泥渠道,水渠里的水通过它就能翻山越岭,流向远方,因此,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溪水翻坳,大兴水利时修建的。何清记得很清楚,山脚下,水泥渠道的上方,还用石头砌了两个石墩,一个石墩上刻着春风化雨山河变,一个石墩上刻着定叫水随人意流。连接两个石墩的水渠横在小河上,从那往小河的上游走不远有个抽水站,遇上干旱或者渠道里没水时,从河里抽水入渠来抗旱。
  何茂德坐在那里,轻轻地吐了两个字,没了。
  没了?!何清嗖地站了起来,带着极大的震惊和巨大的疑惑,不相信似的看着何茂德。倒涵溪那里是他们小时候放学和暑假玩耍的胜地,那里留下了他们多少欢声笑语。有事没事到那里玩玩;每次两个人比赛,沿着水泥管往上爬,看谁最先到涵洞口;下到渠道里,对着匍伏在山上的涵管大声叫喊,听涵管里的回声,比谁的嗓门大,比谁吼的时间长。尽管大人吓唬说涵管里面有蛇有妖怪会咬人会抓小孩,尽管面对着面乌漆墨黑的涵管心里发麻腿肚子发颤,尽管向涵管里丢块石块要好一阵才能听到回音,但大家伙对这些简单的游戏非常着迷,百玩不厌。山上有果子的时候,他们也会在山脚下顺着涵管爬上山,摘到果子再顺着涵管到下面,把果子拿出来,比谁摘得多,谁摘的果子好,然后放在一起吃。有时到小河里摸到了鱼或蟹,也要拿到这里来烤着吃。过去的那些时光,真是美呀,那种感受至今萦绕在何清脑海里。要是到了秋天,倒涵溪两边的山上,那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红,黄,白,紫,绿,互相映衬,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各种花草树木乃至石头都会用各自独特的方式展现着各自独特的魅力,粗看似乎一目了然简单明了,仔细看又觉得意味深长回味无穷。或许是那里留给了何清太多美好的回记,一想起来,他感觉到心头暖暖的,他想,就算是再高明的画家,在那样一幅天然的色彩斑斓的油画面前,也会由衷发出感叹,甚至会意乱情迷。可是,现在何茂德轻轻的一句话,告诉他这地方没了,何清感觉到情感上接受不了,没了不只是倒涵溪,儿年的快乐时光也随着一同消失了,失望的情绪像浓墨一样在他心里洇开来。他问何茂德,怎么没的?
  修路的时候炸掉的。你不知道,那涵管被炸开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石鳖。你知道它有多重吗?十斤四两,煮出来好大一锅呢!何茂德一边回答何清的问题,一边饶有兴趣地说着当时的重大发现。
  何清好像没有听见何茂德的话,忧心忡忡地问,倒涵溪没了,山那边种田用水的时候怎么办?都不种了?
  何茂德笑了笑,这年头谁还种田呀!你回来也看到了,都荒在那里长草呢。边说边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何清。
  何清摆了摆手,示意现在不抽。这是何清回到家乡第二次听到“这年头谁还种田”这样的说法,说话的人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理直气壮,话语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或者鄙视,为自己不再种田,或者为那些还在种田的。记得以前,大家见过为了增加耕种面积,对自家田塍和毗邻田塍实施蚕食,今天你挖一点,明天我挖一点,田塍越来越窄,最后窄得只能勉强能在上面行走;为了治虫,大中午的顶着烈日去田里喷农药;为了抗旱,白天晚上不睡觉巡逻在水渠到稻田的水道上,担心别人中途把水截走;到稻谷熟了金灿灿的稻穗低垂着头连成一片无边的金色海洋的时候,丰收的喜悦将心房填得满满实实的,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起来……那个时候,大家种田种得多起劲,根本就找不到有荒芜的田地。何清想起回到荷塘一路上所见到的现象,田地不是荒着,就是要死不活地种着庄稼或稻谷,那该死的草长得比稻子和庄稼都高都茂盛。何清有些不明白,他坐下来,问茂德,现在怎么都不愿意种田了呢?
  何茂德自己点燃烟,抽了一口,然后说,何总,时代不同了,情况也发生了变化。现在不是以前,现在吃穿不愁,愁的是没钱,靠种田赚钱,那得到猴年马月了。
  怎么会呢?田里的产量在增量,粮食也不断涨价,怎么会赚不到钱呢?何清不解地问。
  何茂德抽了一口烟,说,何总,现在不只是粮食涨价,种子、化肥、农药、人工也涨了,什么都在涨,粮食怎么涨也涨不赢别的。我给你算笔细帐就清楚了。一亩田,种两造,一造一千斤,总共两千斤,按八十块钱一担算,总收入是二八一十六一千六百块钱。可是找人雇牛犁田耙田,雇牛是一百块一亩,连人一起请是一百五,两造就是整整三百块。“双抢”如果赶时间,人和牛的费用还要增加。插秧收割得请两个人,每个人每天的工钱,外加一包烟,三餐饭菜外加两次点心,一个人一天开销不少于八十块,两造至少都花四天,这样请两个人收割又要花销六百多块。光这两项加起来就九百多差不多一千块了。还有种子,农药,化肥,抗旱抽水,这些零零碎碎加起来,两造少也得要花个一两百块。要是碰的年景好,一年还有三四百块钱的收入。如果把自己的那份算进去,一年到头就没有收入。要是年景不好,白干一年还要倒贴。而随便到哪里打个工,刨去吃住,还能剩个几十块钱一天。这样一算,你说谁还种田?年纪老的种不动了,年纪轻人不愿种。不要说种田,连菜都不愿意种了。有人说,种菜那么麻烦,不如买一点吃来得干脆。
  种田不是有补贴吗?何清问。
  是有,因为别的地方能挣钱,这点补贴对人的诱惑力就不那么大了了。何茂德说。
  村里现在的工钱有这么高吗?何清似乎还带有一丝疑问。
  在家的工钱比外面不会低,不信你可以到处去问问,比这个价只高不低,每天一包烟是多出来的,不管男女都要,烟差了还不行,现在的行情是至少十块钱一包。工价低了,吃的差了,人家不来,除非你不请人。现在不比以前,以前讲人情,工钱都不算,你帮我我帮你,都是无偿的;现在是经济社会,讲的是钱,没有钱人家不会帮你干,你也不会帮人家干。没人种田是大势所趋,因为种田不赚钱。不赚钱就不能把经济搞上去,经济搞不上去,人家当官的的政绩从哪里来?当然,这些不是我们平头百姓考虑的问题。何茂德说完,朝何清嘿嘿地笑了笑。
  何清本来还想问问如果把村里的田承包给一个或几个人,搞规模化种田,结果又会怎样。可他忽然觉得,他和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之间开始有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对她感到有些陌生了,这种陌生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回来而造成的,而是村里乡亲们对土地缺乏了本能的热爱而让何清觉得陌生。何清感觉心里有些疲惫,甚至有些失望。他一时竟然没有了说话的欲望,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并且他说了也不管用,因此他只是木然地坐着,目光无神地若有所失地看着荷池边的杨柳,看着杨柳的枝条在风中无忧无虑地飘起又落下,跳舞似的。一片飘落的柳叶撞入他的眼帘,时上时下,时左时右,随风飞舞,飘忽不定。不知怎的,何清想到了何春秋。于是,他把目光收回,想了一下,才叫了何茂德一声,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茂德,何春秋昨天晚上怎么那么快就醉了,没什么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吧?何茂德闪开何清的注视,看着别处。
  记得他酒量比我大多了,我都没醉他怎么醉了。何清不肯罢休,还是盯着何茂德问。
  可能是这段时间心情不是太好,酒入愁肠吧?何茂德依然不是很爽快。
  马上就要当镇长了,怎么会心情不好?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何清又紧逼了一步。
  不是。可能是当镇长的事还有变数的缘故吧?何茂德还是说得含含糊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娘们。算了算了,信不过我就别说了,就当我没问过。何清以退为进,将了何茂德一军。
  这该怎么说呢?何总,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这些事我也捉摸不定,不知是对你说好还是不说好。何茂德有些犹豫,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手里的烟放到嘴边两次都没有发现烟已经熄了了,照样抽了两口。
  实话实说呗,就你我两人,还顾忌什么。何清给他递了支烟,给他鼓鼓气,想彻底打消他的顾虑。
  何茂德想了想,又往四周看了看,见附近没人,这才说,何总,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外传。见何清点了头,他把身子往何清这边靠了靠,这才接着往下说,并且在这个距离上把声音控制得刚好够两个人听见。他说,前段时间春秋被列入村干部直选公务员人员名单,听说后来村里有人去告了他的状,话说得很难听,据说还列举了一些事例。何春秋摸不准上面是信还是不信。不信那是什么事也没有,可是如果上面万一信了,那他当镇长的事肯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还是其次,要是上面听信了,真追究下来,那他就不好办了。当村主任的,哪个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多多少少而已。我猜想他大概也正为这事犯愁吧,前两天他老婆就上县里去了,估计就是为这事。
  听何茂德这样一说,何清好像有些明白了,但这样一来,他又弄不懂何茂德了,既然知道了这么回事,昨天晚上怎么还那样说呢?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为了宽何春秋的心?还有,何茂德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这些问题在何清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他好想问个清楚,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问为妙。他说,何春秋当了村主任之后,确实干得不错,又是带着大家搞规模种植,又是集资修路,把荷塘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乡亲们不会这样对他吧?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何茂德把手里的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划出一条不算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地上,蹦了两下就停下来不动了。他慢慢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心里却在激烈地斗争着,他不知道是讲还是不讲。左右权衡一阵,他决定还是告诉何清。为谨慎起见,何茂德还特意叮嘱何清,这话我就和你一个人说,千万别告诉别人。等何清点头同意后,他才开口。他说,春秋一开始确实干得不错,乡亲们对他的评价也是挺好的。用乡亲们的话来说,春秋确实是能干,肯干,会干。乡亲们对他看法的转变是在他自己建了房之后。修完路之后,春秋自己率先建了一栋三层的楼房。你知道的,乡下人,眼窝子浅,见春秋建了楼房,就认定春秋在修路时大捞了一笔,理由是他要有钱为什么早不建房,偏偏村里的路修好了,他就建房子了。甚至有说得更神乎其神的,说有人看见春秋晚上拆开墙,把钱放在墙里面。这不是无稽之谈吗?何茂德边说边发出感叹,这些年春秋其实挺不容易的,荷塘发展到今天,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吃点喝点玩点拿点占点送点也正常,相反,不吃不喝不玩不拿不占不送还没人相信。不光荷塘,哪里都差不多,只有你有个一官半职,人们看你的眼光就不一样,你拿了是贪,不拿也是贪,好像真的是无官不贪一样。我跟春秋的关系应该说是比较铁的,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比如说上次征地,春秋当时的意思是要在荷池周围完善商铺、兴建旅馆等设施,一次性低价征收了二百亩田地。后来,有人就说他私卖土地。其实,是不是私卖耕地有没有批文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村民都收到了征收田土的钱,他也把卖地的钱上缴给镇里。至于卖出去是什么价,因为不是竞拍,又是他一个人去和开发商洽谈妥当的,价钱就不清楚了。油水肯定是有的,并且挺丰厚的。至于具体捞了多少就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十几万,有人说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各种说法都有。还有这次修路,拆迁了一些房子,可拆迁户觉得得到的拆迁太少,就有人议论,说他私吞拆迁款。据村里反映他们到手的钱来看,确实有些偏低。这些事我都没经手过,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多半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其实就是拿点也没什么,你不拿别人也会拿,你不拿别人也会说你拿了。我个人倒是觉得他以他老婆的名义就开了个宾馆这事做得太那个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宾馆建成之后,那里成了接待上级领导招待上级检查的指定场所,在那里吃喝玩乐,吃什么,喝什么,多少钱,都没有去管,反正是村委会买单。你说,这事乡亲们会不知道?能不说吗?上次直选没成,他受了打击,其实那也很正常,荷塘就从没有从村主任提升为镇长的先例,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镇长都是上面下来的。虽说有直选乡镇长这一说,但那个真正实现起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当然,这些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敢跟春秋说,怕打击了春秋的积极性。可春秋不这么想,他总认为他干得有成绩,没有当成是因为他的关系还不够硬。
  原来是这样。何清好像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对何茂德说,那你不说说他?
  何茂德听何清说他没说说何春秋,以为何清有批评他的意思,替自己分辨道,我怎么没说他。上次我就说他了,该出手时就出手。昨天我还劝他,现在是关键时刻,要经常到上面走走,烧烧香。关系是找出来的,菩萨是拜出来的。人人都在找关系,没关系的找关系,小关系找大关系,关系就在那里,就看会找不会找,敢找不敢找。一要敢,一要会,看准了就要出手,不要舍不得花钱,有付出才会有回报,付出得多,回报得就多。上次我还劝他,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鬼能给你推磨吗?不给好处,谁给你办事。其实,那些事情他比我清楚得多,根本用不着我说,我说他也不怎么管用。倒是你何总,有空替他出出主意,要是有可靠边的关系就更好,总之,我们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替他把这件事办妥。只要事情办好了,春秋会感激我们的。说完,何茂德眼巴巴地看着何清,那表情,那神态好像是何清能决定何春秋的命运似的。
  听何茂德这样一说,何清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说清楚,引起了茂德的误解。他的本意是想说何茂德怎么不劝劝春秋,叫他别那干那些令乡亲们反感的事。现在可好,变成了好像是他在责怪何茂德没有劝何春秋拉关系找靠山一样,这还不算,何茂德还顺带着想把他也捎上同一条船。何清把目光从那飘飘悠悠的柳条上收回来,偏着头,然后闭上眼睛,像是正在努力想什么。这样过了一阵子,何清说,要是能帮上忙倒没什么,一下子我还没想起来,到时候我再看看,尽量吧,帮不上你们也不别怪我。
  说完,何清睁开眼睛看着何茂德,何茂德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何清忽然觉得眼前触手可及的何茂德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眼前的他变得有些模糊,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何茂德这两天跟他谈论何春秋,说不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因为他的话里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出点什么。至于是什么原因,何清一时间无法作出判断,只是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他想开玩笑似的问他,你这样努力地帮春秋,到时候春秋会给你什么样的回报呢?这话在何清的舌头上转了几个圈,就在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咽了一口唾液,连同那句玩笑一同吞进肚子里。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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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的风,淡淡的荷香,荷池里,水沟边,青蛙长长短短的鼓噪,蝉虫声嘶力竭的嘶鸣,母亲大呼小叫的呼儿唤女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田园版的荷塘夏夜。看着这一切,何清觉得好像是到了世外桃源,微闭着眼睛,想在脑海里刻录下人间的美景。不知什么时候,荷池上出现了一团乳白色的雾,看起来十分轻盈,它们起伏着,簇拥着,像轻轻的波浪在连绵不断地荡漾,雾缓缓地向四周蔓延。荷花在雾浪中忽隐忽现。看着像精灵一样变幻的水雾和朦朦胧胧的荷花,何清觉得非常漂亮。可是,一个与此情此景极不和谐的词偏偏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花非花,雾非雾。
  那个不识时务跳出来的词影响了何清的心情,他甚至有些恼火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个乱七八糟的词。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待心情差不多平静下来了,对何茂德说,我们走吧。说完,就朝荷池的出口处走去。
  何茂德紧走了几步,赶上何清,问,何总,现在回宾馆?
  何春秋一早告诉过何清,说今天晚上还是在一起吃饭,他约几个朋友作陪。按道理这时候回宾馆也差不了多少。可是,何清不想那么早回去,可又不知道去哪里好,毕竟从回来到现在,除了宾馆就只到辉二家坐过。听茂德问他,何清随口回答说,还早,我们到辉二家去坐坐吧?
  还早?不早了,改天吧,天快黑了。说不定春秋在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何茂德说。停了一下,他又说了一句,要是春秋知道我们去了辉二家会不高兴。可能是感觉到这话说得欠妥,说完之后,他看了何清一眼。
  其实,天黑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担心的是到辉二家去何春秋会不高兴。何茂德知道辉二人不坏,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是个死脑筋,认死理,不会见风使舵,这些既可以说是辉二的优点,也可以说是他的缺点。反正,辉二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和辉二的交情还算可以,有时间也在一起玩,但他内心认为,像辉二这样的人可以利用但不能深交,这样的人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了。辉二和何春秋交恶之后,何茂德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与辉二的往来。
  怎么会呢,我们都是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的,再说,辉二还救过春秋的命呢,春秋怎么会不高兴呢?是你多心了吧。何清说。
  何茂德说,何总,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比以前,弄得很僵,简直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我不能和你比,你说完做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还得待在这里,哪边都得罪不起。要不这样,我在这里等你。说完,站在那里,看着何清。
  何清看着何茂德,又好笑又好气,真想好好骂他一顿。转念一想,觉得何茂德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于是说,原来是这样,难怪昨天晚上我叫辉二来喝酒,春秋装作没听见,你拼命朝我使眼色。今天不去辉二那里了,不过,你得告诉我,辉二和春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得跟仇人似的。我记得辉二还救过春秋的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何茂德接下来的话尽管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何清还是听出了一点点门道。
  何春秋作为荷塘村的村主任,全村的头,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村里不少人对他有意见。但是,他们对他有意见归有意见,不公开表露出来,总是把对何春秋的意见隐藏在暗处。他们尽管表面上对何春秋毕恭毕敬,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显得十分融洽,但是他们暗地里在心里头狠狠地念叨何春秋的祖宗。他们的这种意见通常只限于在三五几个非常要好的人之间交流。可辉二不同。辉二的性子,用荷塘话来说就是一根肠子通屁眼,一个字,直;两个字,太直。加之辉二性子急,脑子少根筋,说话不会拐弯,常常不给人留情面。要是碰上辉二对看不惯想不清的事情,他常常会不分时间场合就发作,根本就不去考虑人家面子上挂不挂得住,结果是辉二自己爽了,别人却感到不爽,甚至非常不爽,于是反过来想方设法让辉二不爽。辉二为此得罪过不少人,吃过不少亏。尽管如此,可是辉二没能吃一堑长一智,从中吸取教训,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人记得何春秋和辉二是什么时候交恶的,两人吵过多少次架,但只要是荷塘的人就都知道,两个人只要一吵,辉二就会像斗红了眼的牛,绝不相让。何春秋认为辉二是和他过不去,专和他唱对头戏,挑战他在荷塘的绝对权威,他是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的,而辉二偏不信这个邪,越是不能说的他就越要说。这样,两个人矛盾就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就拿这次修路来说,辉二的老屋和一些果树在拓宽的范围内,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了拆迁标准,他就以拆迁费太低为由,不同意拆迁,非要何春秋拿出房屋迁拆的标准不可。何春秋不肯拿,他认为拓宽路面是村里既定的方针政策,是大事,关系着何塘以后的发展,谁都得服从这个大局。辉二不同意拆迁往小里说是对他个人有意见,往大里说就是对政策不满,对这样的人村里不能容忍,更不能放纵,决不能让这样的人成气候,决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在对待辉二的老屋和果树拆迁问题上,何春秋坚持他必须和其他村民一视同仁,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双方就这事发生过好几次争执,何春秋代表村委会,辉二代表全家和几家被他鼓动起来的对拆迁不满的,双方各执一辞,互不相让。辉二几次都要出手打何春秋,说何春秋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当年救他何春秋还不如救条狗,救他何春秋是他辉二瞎了眼。
  何清问,真的就没什么办法让他俩和好吗?
  何茂德说,我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我也跟他们两个分别私下里讲过,叫他们别老是吵来吵去,可他们两个都不听我的。我想如果能叫春秋多给辉二一些补助,那辉二多得点钱应该就不会再吵了吧。我去跟春秋说,可春秋说村里不能开这样的先例,不能坏了规矩;他说前头乌龟爬了路,后头乌龟步踏步,一旦有了先例,不仅以后的工作没法开展,以前给过补偿的也会提这样那样的要求。我好说歹说,春秋总算勉强同意了。我跑去和辉二说,可辉二这个死脑筋,你多得了钱就算了呗,和谁有仇不能跟钱有仇呀,可他非得说他争的是理,不是钱,还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拿也只拿自己应该得的那一份,不是他的给他一百万也不要。真是好心没好报,黄泥巴扮出个黑灶。辉二的那番话把我哽得无话可说,最后我是灰溜溜地走了,连茶也没讨到一杯。我当不了这个和事佬,我不是这块料,再也不想趟这浑水。
  何茂德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清也不好再勉强他了。于是,他用商量的语气跟何茂德说,什么趟不趟的,别管它,陪我进去喝杯茶就走。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何茂德还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这时,何清的手机响起来了。电话是何春秋打来的,问何清他们在哪里。何清说我们正准备返回呢。何春秋说快点回来,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何清说,好。挂了电话,何清拍了拍何茂德,说,走吧,不去辉二家了,回宾馆。
  
  房还是昨天晚上那间荷塘月色,酒还是昨天晚上喝的那种剑南春,不过人比昨天晚上多,加上何清何茂德一共是十二个。听何春秋介绍,来的有县里驻村的张科长,镇里马镇长,镇财政所张所长,镇企业办王主任,镇国地所李所长,派出所赵所长,荷兴石材厂的周厂长……何春秋没有说别的,但一听就知道,这些人都是荷塘在地面上有头有脑的,和何春秋的关系也相当不错。老家的规矩是陪人越多表示对客人越热情,陪人越有身份表示客人越尊重,主人也越有面子。何清知道何春秋是一片好意,不过,他不喜欢人多的场面,虽然九个人不多,但除了何春秋和何茂德,其他的都是第一次认识,坐在一起,无非是说些无用的废话,开些无聊的玩笑。尽管何清类似的酒场经历过不少,但他一直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不习惯这种场合下毫无来由的夸奖和恭维。但今天晚上的这个场面,何春秋可是专门为了他才组织的,他不能不识相,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何清看在何春秋的面子上,一直脸带微笑,和前来问候他的何春秋的朋友握着手。
  菜很快就上来了,于是开始喝酒。共饮三杯之后,大家开始自由发挥。于是,晚餐在吵吵嚷嚷的气氛中进行得如火如荼。何清看到何春秋端着酒杯,一会儿走到这,和这个咬着耳朵聊几句,像是商量什么,然后就心领神会般相互一笑;一会儿走到那,和那个拍拍肩膀,单独喝上一杯,然后乐乐呵呵地走开,看起来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何清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时不时点点头,应付一下何春秋的客人。时间久了,何清自己觉得脸都些发僵了,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他正在为自己的虚伪感到脸你,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几乎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他自己虽然是荷塘人,可现在自己和何春秋的朋友一样,也是何春秋的客人,说不定何春秋只是把他当作客人而没把他们当成客人,他们也是今晚的主人。他似乎到这时才明白,何春秋他们才是主角,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配角,没有更多的戏,今晚的热闹与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一个陪衬,充其量是一个重要的陪衬。
  明白了自己角色的何清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次何清端起酒杯,隔着桌子和敬他酒的人示意时,他的视线刚好透过装着酒的透明的酒杯,酒杯后面是一张荒诞变形的脸,五官的比例严重失调,显得十分的滑稽和可笑。接下来何清用这个办法把房里的人都看了一遍,都是一样的滑稽,一样的可笑。可何清却笑不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也被别人当过风景,比如现在。可突然何清又觉得这样想是不是太消极太悲观了点。
  也许是过于纠缠于自己刚才的发现和想法,时间似乎过得比昨天晚上要快一些。何清还在闷思苦想,有人已经开始离席,坐到旁边的麻将台上,手熟练地把玩着麻将牌。
  何茂德跟几个人一起过来对何春秋说有事,要先走。何春秋说,那么早走?要不要到芙人园放松一下。有人回答说,不去了,真有事。何春秋也不强留,说,那好,下次再说。茂德,你替我送送他们。何茂德应了一声,就那几个人走了。
  剩下的人连同何清在内共八个人,刚好开两桌麻将。有人叫何清一起玩会儿。何清说,我不会玩。其实何清有时也会玩玩麻将的,但今晚不知为什么,他就想着要让他们玩不成。听到何清说不玩,何春秋走了过来,对何清说,反正没事,就一起玩玩吧,凑个脚。何清说,真不会打,你们玩吧。何春秋笑着说,何总是不是看我们玩得太小,没意思?何清说,不是大小的问题,我真的不会打。何春秋嘿嘿笑了笑,说,不会不要紧,交点学费就会了。何清说,和一个不会打的一起,我怕搅了你们的兴致,还是算了吧。
  就在何清认为他们至少还有三个人打不成麻将的时候,听到有人对何春秋说,那就叫老板娘过来吧。何春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何清以为他们说的是何春秋现在的老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心里还在想,何茂德不是说她不在家吗?难道是下午回来了?过不多久,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何清仔细一看,这个女人是昨天在“芙人园”过的那个女人。她穿着打扮和昨天差不多,不过有灯光的映照,似乎比白天更迷人,更令人遐想。她一进门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成了这群人的焦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原来她就是他们刚才提到的老板娘。
  看到她,何清马上联想到昨天在“芙人园”洗头的事,当时她店里就他一个顾客,她肯定能认出他。尽管他进去只洗了个头,别的什么也没干,可一看到她,他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心虚。如果她说昨天在她店里见过他,还如此这般地说上几句,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好,她只是看了何清一眼,稍稍停留了两三秒钟,就把视线转向了别人。何清忐忑不安的心情这才慢慢放松。
  老板娘笑着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走到何春秋身边,乜斜着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张麻将牌,对大家说,我说各位领导,打什么麻将,干脆到我那里找个小妹,洗个头按个摩,我保证大家一个个都舒舒服服。这个说,好呀,老板娘,打麻将老是担心放炮,到你那儿就担心放虚。老板娘说,好呀,都坐着干嘛,走呀。那个说,你那里的小妹好太厉害了,受不了。这个说,她们能有老板娘厉害?那个说,老板娘厉害不厉害,我们可不知道。何主任,你知道不?说完,捂着嘴自个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家也跟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笑过之后,大家各就各位,麻将开始了。
  外面繁星满天,夜色如水,月亮弯弯地挂在天上。月下的荷塘已酣然入睡了。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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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不知道何春秋他们打麻将打到几点,他中途先回房间睡觉了。正睡得迷迷糊糊,他被何春秋的电话吵醒了,睁开眼一看,天都亮了。何春秋说他有急事要到县里去两天,这两天就不陪他了。何清哦了两声,何春秋就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何茂德也打电话来了,也是说这几天有紧要事,要出去办理,叫他多玩几天,他回来后再好好陪他。何清闭着眼睛模,连声说好好好,有事你忙吧。
  接完电话,何清睡意全无,干脆起了床,牙没刷脸没洗,走到沙发前,转身坐下,扭头看着窗外。远处山顶与天相连的地方,酱色的褚色的橙色的云彩渐渐褪去,山顶的天空慢慢变成鱼肚白,更远处是一片红霞。慢慢地,火红的太阳出现在山顶,这时的太阳直接看不会感动剌眼或晃眼,看得很清楚,还可以看出一丝清凉。很快,太阳光就穿透云彩,破窗而入,照在何清的身上,何清慢慢地感受到夏日晨曦阳光的温情。他将目光从远处拉近,看到一张硕大的荷叶上,一颗晶莹剔亮的水珠,正颤颤悠悠地荷叶上荡来荡去;旁边一朵刚刚绽开的荷花苞上,悄然静立着一只蜻蜓,也许是受到太阳光照射的惊吓,它尾巴一弹,两翅一颤,迎着太阳飞去,翅膀在晨曦里一闪一闪的……
  吃过早餐,何清回到房间,心里想随便到村里去走走,可去哪里呢?何清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可去之处,长时间不回来,老家早已物是人非。想起自己回到老家,竟无处可去,何清无端地生出几份悲伤,除了那几间破烂不堪的旧房子,老家似乎和他再无多大瓜葛,心里不免感到空落落的。整整一个上午,他就斜靠在床头,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翻江倒海,一直在胡思乱想。后来,他不知怎么记起来回家后还没有去给父母上坟。于是,何清到商店里买了鞭炮、香火与几坨纸钱,独自一个人前往村东的金银山上,给父母上坟。
  通往坟地的路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和荆刺,这时光凭记忆,恐怕是难以找到坟地的具体位置了。何清一边不停地用手拔开野草,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荆剌。他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责怪着自己,是自己不孝,才使让父母的坟头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如此荒凉如此凄惨。
  当何清从野草中找到墓碑,确认是父母的坟地时,鼻根一阵发酸,禁不住悲从中来。他仰起脖子看了看天,揉了揉鼻子,擦了擦眼窝,然后蹲下身子,一根一根地用手拔着野草和荆剌。他是那样的虔诚和投入,两只手被野草和荆刺划破了流血了也没感觉到痛,“拔草”占据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其余的一切现在暂时统统抛诸脑后。
  就这样蹲着拔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把坟地上的草全部拔完,何清才直起身来,这才发现直起腰费了不少劲,站起来后腿也不时地打着颤,双手因为被草和荆刺割破,血水和泥土混在一起,也不住地抖动着。直到这时,何清真感觉到有些累了,身累,心更累。他顾不上这些,轻轻地拍了拍手上泥土,然后取来香火钱纸鞭炮,半蹲半跪在墓碑前,仔细地撕开钱纸,叠好,把鞭炮挂在墓旁的树枝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钱纸和香火,点着鞭炮。每一步何清都做得很细致,很庄重,很严肃。在鞭炮震耳的爆炸声中,何清双膝直直地重重地跪在墓碑前,双手合什,心里默默地念着,爸,妈,不孝儿回来看你们了。念一遍,拜一拜。如此往复三次才站起来。
  钱纸焚烧过后的灰白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一会儿扶摇直上,一会儿飘然下降,仿佛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香没燃尽,按老家的规矩是不可以走的。何清没有走。他站起来,两手叉着腰,尽量伸展着。这时,疲倦,腰酸,腿痛像潮水一样涌来,不断地侵噬着他的意念。于是,他干脆摊开四肢,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仰躺在坟地上。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于是他把胳膊搁在额头上遮挡着刺目的阳光。他以这样的方式来无限接近和感知在那边的父母。
  他这样躺着,竟然打了个小盹。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辉二,直楞楞满脸惊讶地站在离坟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何清一边用坟地上爬起来,一边问,辉二,有什么事吗?今天不修路?
  辉二说,今天我请了一天假,到宾馆没找到你,在村里也没找到你,就听人说你买了鞭炮钱纸,我猜想你应该是到这里来拜坟来了,所以就过来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还把坟地上的草拔掉了。
  是呀,好长时间没回来,坟都快寻不到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是还不到坟山里来烧个香放个鞭炮,给他们送点钱纸,那就太不是人了。何清说。
  何清,你在外面干大事,回来还能一根一根地去拔父母坟上的草,单凭这一点,我辉二就敬重你。别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父母亲的坟以后我替你维护。
  辉二的这番话,让何清既惭愧又感动。他把这几天的经历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然后作出了一个决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在他口袋里装了几天了,他原计划是想留给村里搞建设,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把信用卡放到辉二手上,说,辉二,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三个六三个八,别嫌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那房子他们要拆就让他们拆吧,别和他们斗,都是乡里乡亲的,别伤了和气。再说你可能斗不过他们。
  辉二把信用卡坚决推还给何清。他说,何清,我是个粗人,我答应替你维护坟地那是因为我敬你是个孝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你别把钱塞给我,不要让我看不起你。村里让我失望的人失望的事已经很多了,你别让我再失望,好吗?把信用卡收起来,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还是打心底里敬重你。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得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快收起来。
  何清一时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记不清在回到荷塘的这短短三天时间里,有多少次他感到无话可说的情形,但只有这次,他的心情是激动的,心头是暖和的,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那份激动像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心堤。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又想了想,拍着辉二的肩膀说,辉二,你还别说,我真有件事,要求你帮个忙才行。
  有事你就说,乡里乡亲,别求不求的。辉二说。
  何清说,你也知道,我家的老屋现在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我想什么时候也建几间房,想叫你把我那老房的屋场地基清出来,你看行不?
  辉二一口应承下来,那有什么不行的,小事一桩,你放心好了,这事就包我身上。
  那这钱就先留在你这,不够你再找我。何清又把信用卡交到辉二手里。
  这次辉二没有推辞,嗯了一声,把信用卡接过来,放进口袋,问何清,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要不,到我家随便吃点?
  何清稍微想了下,就点头答应道,好。
  当他们到一个三岔口的时候,何清看到了荷塘小学。荷塘小说是荷塘村的小学,何清、何春秋、何茂德、辉二,他们四个人都是同一年在这里发蒙识字的。那时候,附近几个村就这一所小学,所以,不光本村的,附近几个村的人们都把自己的小孩送到这里来读书。那时候学习风气正,老师肯教,学生肯学,小学升初中升学率很高,一直是公社(那个时候把乡叫公社)的重点小学。每天的早上,稚气天真清脆的读书声让人们充满了对荷塘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放学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小学生便成了荷塘田埂地头的一道亮丽风景。
  学校还在原来的地方,学校周围建了不少楼房,快将学校围住了。何清和辉二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了,校园里空荡荡静悄悄的,空荡得令人心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何清把学校打量了一番,教室还是那些教室,不过因为时间太长,看起来显得很破旧。墙壁上像打补丁一样,这里补一块,那里补一块,深浅不一的颜色表明它们是在不同的时间补上的;操场在黄土沙子石灰打的底子上铺了一层水泥,不过水泥很薄,不少地方已经烂了,现出原来的老底子。那些烂了地方,大部分都用煤渣填平了,大概是前天的大雨,将煤渣冲掉了,大大小小的洞眼,像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言说的张开的口,又像是睁着的充满无奈的眼睛。学校的围墙不知什么时候坍塌成了几截,因为没有清理,墙脚下的砖七零八乱地躺着。
  何清围着操场转着圈,心情十分复杂,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风光无限的荷塘小学如今竟然流落到这步田地。他想不清楚,为什么村里家家户户都建了新楼房,却不能建个好学校。别说另建一所,就是把学校好好整修一下也好。读书不是一时的事,千秋万代都得读书呀。周敦颐立起来了,想方设法把口袋鼓起来了,却无意中把读书的风气遗失了,这对荷塘来说是喜还是忧,对社会来说的进步还是倒退,何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用有得有失有利有弊的利害关系来进行解释可不可行。
  走出学校,何清回头看时,他竟然看到那塌成几截的围墙上赫然留着“穷教育苦孩子”几个字,字的颜色是久经风雨的那种黄中带白白中有黑。何清想了又想,终于记起来了,围墙上以前是用白石灰浆写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是公社搞宣传时写的。“穷教育苦孩子”这几个字,字还是原来的字,却与原意大相径庭。是上天有意捉弄人吗?为什么别的字都塌了,只有这几个字还留着,并且无巧不成书地组合成一个幽默,尽管这个幽默一点也不好笑,甚至有些残酷。
  一路上,何清问辉二学校怎么越来越烂了。辉二说是在等上级部门的拨款,一年推一年,等了好多年,款依然没有拔下来。其实,村里这些年每年都有集资,可每次都是不痛不痒地这里修修,那里补补。算起来,这些年的集资款集得不少了,可这些当官的,他们压根就不想把学校修好。学校维修好了,他们就没借口搞集资捞油水了。所以这学校只要不倒,能用就将就着用。再说,现在上学的越来越少了,十三四岁的娃娃就不读书,想出去打工赚钱。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就把小孩送镇里县里的学校去读了,学校里有点门路的老师都调走了,没调走的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学校也就黄鼠狼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听辉二这么一说,何清不再吭声,心事重重。荷塘小学的那副破烂样就摆在那里,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年,跟不上发展的荷塘小学就会被淘汰出局,被淘汰出局的荷塘小学就只能成为一段历史,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想到这些,何清觉得心里挺难受,脚步沉重地跟着辉二,一路无言。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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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10: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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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二抓了一只黑鸡,鸡冠红红的,黑鸡在辉二手里心不甘情不愿地挣扎着,蹬着腿。何清说,别杀了,留着下蛋吧。辉二一听,笑了,何清,不是吧,连公鸡母鸡都分不出来,你看它的鸡冠那么高,分明是只骚公鸡。要是只下蛋的母鸡,你想吃我还舍不得杀呢。
  何清见辉二心情不错,想借此机会修补一下他和何春秋的关系,试探着问,要不然我们找个机会,叫上春秋,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话没说完,就见辉二把杀了的黑鸡往开水里一丢,水和鸡毛溅得到处都是。他站起来指着大门对何清说,何清,我是请你来是作客的,不想掺和别的事,特别这件事。如果你想当个和事佬,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不留你。说完,把手往身上擦了擦,掏出烟,自个儿点上了,一点面子也不留。何清被他的这几句话呛得无话可说,弄得十分尴尬。正好辉二老婆出来,看见这种情形,从辉二身上拿了烟递给何清,还骂了辉二几句,算是给还了何清面子。
  好在何清知道辉二以前就是这么个人,前天刚回荷塘就领教了他的火暴脾气,又从何茂德的嘴里得知这些年来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甚至。是变本加厉。听辉二老婆骂辉二,忍不住笑了。辉二也好像觉得刚才冲何清发火是有点说不过去,就叫他老婆拿鸡去炒,自己递了支烟给何清,何清拿起手上的烟朝他示意了一下,他还是硬把烟递过来,那架式,看起来是何清非接着不可。
  何清忽然想起回来那天晚上何茂德跟他秦紫吃药死了的事,那天不好问,但这事一直搁在心里,现在正好问问辉二。他说,辉二,听说秦紫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
  辉二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想了想,这才说,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秦紫不知什么事和何春秋吵了一架,何春秋打了秦紫一个耳光,后来就听说她死了。秦紫娘家来了好几十人,把何春秋家的门呀,窗呀,电视呀冰箱呀砸得稀巴烂,把秦紫的尸体放在厅屋里不让入殓,还说要请法医验尸,最终也没闹也个什么名堂来,何春秋一口咬定说她是吃药死的。秦紫为人挺不错,大家对她的死也感到挺可惜,虽然不相信秦紫好好的会吃药寻死,但又找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她是被何春秋逼死的,况且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就劝秦家节哀顺变,不要让秦紫在死后还要被开肠破肚,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秦紫入土之后,村里流传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是何春秋在“芙人园”乱来,被秦紫堵住抓了现场;一种说是何春秋喜新厌旧,看上现在的老婆后逼秦紫离婚;还有的说何春秋想往上爬,叫秦紫去陪领导,秦紫不从……反正都是说秦紫死得冤枉,矛头都指向何春秋。甚至有人说秦紫不是自己喝的药,是被人灌进去的。这些都是传言,没有根据,算不得数的。一开始,秦紫娘家还隔三差四地来村里吵,后来,何春秋给秦紫娘家在镇里买了套房子,秦家才偃旗息鼓,没有再闹了。尽管村里很多人因为秦紫的死还怀疑是何春秋逼的,但我认为他应该不会。虽然他跟我不合,但在这件事上,我相信他,他不是这种人,我有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偷偷地坐在秦紫的坟前抽烟,一坐就是大半天。我想他应该是在后悔当初不该打秦紫。秦紫的死后一年,何春秋就娶了现在这个老婆。
  何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夹在手指里的香烟静静地燃到尽头,他才连忙把烟灰弹掉,丢掉烟头。他还是没弄明白秦紫怎么自己去吃药寻死。当年秦紫跟何春秋好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暗暗地咒她不得好死,想不到如今一语成谶。他的心情开始莫名其妙地变得好烦有好乱,烦乱中还夹杂着一丝惋惜,他的脑子甚到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远远地跟着秦紫的情形。
  和辉二聊到好晚,何清说要回宾馆睡觉了。辉二说,不要在家里将就一晚上得了。何清说,还是不麻烦了。于是告辞要回宾馆,辉二起身相送。在一个拐角处,何清看到几个人在一家店铺前,一边使劲把卷闸门拍得啪啪乱响,一边仰着脖子朝楼上大声叫着大宝大宝。光线有些暗,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脸,只能看到大体的轮廓,但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年轻人。过了好一阵,楼上有一个女人说大宝没有回来,也不知死到哪去了。那群人中有人说,我们知道大宝下午回来了,我们看着他回来的,你把门打开,我们进去就和他讲几句话,讲完就走。那女人坚持说大宝没有回来,也不开门。于是那群人像疯了一样用脚猛踢卷闸门。何清本想停下来看个究竟,不想辉二拉着他的手,小声地冲他说,走吧,走吧,别看了,没什么好看。
  离开那里一段距离后,辉二对何清说,以后见到这种情况,要赶紧走,不然会惹火烧身。
  何清不解,满脸疑惑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辉二说,刚才外面那帮人是来追赌债的。大宝躲这赌债都两年了,不敢公开露面,连家都不敢回。你不知道,荷塘现在是赌博成风,村里现在基本上找不出不玩麻将不赌博的,有的人什么事不做,靠赌博为生。即使是自己家里几个人玩玩,都得搭点彩头,不然觉得没意思,不来劲。有些人为此倾家荡产。以前信用社会计的儿子因为打麻将欠下三十多万的赌债,因为无力偿还,那个会计被辞退,他儿子外逃躲债躲了一年,刚一回家就被人发现,结果被人拖到山边打断了一条腿。有一个人从那里经过,站着看了一下,也被打了个半死。所以现在,在荷塘是少吃咸盐免口干,千万别多管闲事,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祸从天降。
  这些人这么好赌,他们的父母怎么就不管呢?何清不解地问。
  管呀,但管不住。记得何铭礼吧,他儿子赌博,他把儿子绑起来送到公安局,被关了三年,出来后还是赌。何铭礼说他一声,他儿子瞪他一眼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要是心情不好,几个巴掌就抡过来了。还有敬兴,家里开了个商店,不给钱给他儿子,想断了儿子的赌资,结果,他儿子把商店里的钱和存折全偷了,一次输了个精光。邻村还有一家,婶娘从小把失去父母的侄子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本来还指望他能给她养老送终,没想到他是稀牛屎糊不上墙,他不学好,学赌博,赌输了就问婶娘要钱。那次,因为婶娘没有拿钱给他去扳本,侄子拿一把菜刀把婶娘杀了,在婶娘家里翻箱倒柜,拿着婶娘的一千三百二十块养老钱就出去了。这样的事越来越多,人们都见惯不怪了。说着,辉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光我们村是这样,附近几个村镇都差不多,不光赌博,干别的违法乱纪的人也不少。有的人在外面作假证件、贩假钞、搞诈骗,只要能来钱,就有人做。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何猛子,他和儿子一起贩毒,结果都被抓了,父子俩都被判了七年徒刑。要是只看表面,觉得荷塘还不错。可是,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荷塘已经烂得没名堂了。
  何清听得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事他想都想不到会在老家发生。辉二提到的那些人他都依稀记得,他们的儿女应该差不多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还有刚才那些追款讨帐的,也都是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时候。可他们呢?要么是嗜赌如命,要么就结帮拉伙尽干违法犯罪的事。难道理想和抱负都留在上个世纪了?老家到底怎么啦?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变成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到外表光鲜的老家竟然会变成这样,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沉思了好一阵,他问辉二,这事村里镇里不知道吧?不然不会不管吧?
  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怎么管呀,俗话说,身正才不怕影子斜。去年还弄出一个笑话。那个梁和生,你记得不?去年,他到镇政府,要求上班并恢复他的公职。镇长问他是什么理由,他说他当年是因为赌博判了刑坐了牢,结果还被开除了公职。现在镇政府里面的人和他一个样,个个赌,所以他回来要求平反,要恢复公职,不然他就要去上访。弄得镇政府一班人哭笑不得,最后还好烟好茶地招待他。抓赌?谁抓?到哪里去抓?抓谁?辉二边走边说边摇头。
  梁和生这个名字何清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辉二一说,何清记起来了,那人以前在镇里粮站上班,后来因为打牌赌博判过刑坐过牢,被镇里开除了。辉二讲完这个故事,何清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们在那里打麻将的事。何清忽然觉得说不定那些人本来就是约好来打麻将的,顺便作个人情陪陪他。到底是他们陪他还是他陪他们。现在何清自己也弄不清楚了,只是他感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和他们上了一回当。
  又聊了些别的事,两人就分开了,辉二回了家,何清回了宾馆。
  回到了宾馆,何清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就躺到床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叫他心生感慨。他有时想,这些天他要是没回来那多好,看不到也听不到这些事,那么,老家在他心里依然是梦中的老家,梦里的老家充满回忆,回忆里充满甜蜜,回忆里充满憧憬。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不容回避。
  何清睡不着,起床走到窗前,打开窗房,借着灯光看着宾馆外种植的荷花。他知道,只有在白天,荷花才会把最美的一面呈现于世,到了晚上就会收拢绽开的花瓣。他忽然想起,难道荷塘的表与里就像荷花的白天和晚上。荷花晚上将花瓣收拢是为了白天更加美丽。荷塘呢?阳光下的荷塘看起来光彩夺目。晚上呢?是不是也应像荷花那样将花瓣收拢,为了更加美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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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又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有点像是秦紫,但看不清模样,手里拿着一罐什么东西,拼命地追赶着他,要他喝下去。他拼命地跑,跑呀跑,好不容易摆脱秦紫的追赶,却不小心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最后重重地摔了下来……何清大叫了一声,就从梦里醒来了。他刚醒来,就听到一声炸雷,震得他坐了起来,接着是一道闪电,把黑色的夜空撒扯得七零八落,此前被夜色掩饰下的山峦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一声接一声的雷鸣,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一阵接一阵的狂风,把夜搅得七零八落。一会儿,好像是天河决堤了一样,瓢泼大雨肆无忌惮地狂泻,一时间天昏地暗……
  早上,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何清站在窗前,望着从天上落到地上的雨珠,溅起朵朵水花。不知是哪条雨丝或是哪滴雨珠拔动了他的心弦,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该走了!吃过早餐,何清去结账时,服务员说,主任说这钱由村委会付。何清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付吧。结完账,何清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随手把门关上,就一个人走了。
  上了车,车上正放着歌,“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真要走了,何清好像又有些留恋,心里一动,想给何春秋他们打个电话,刚拿出手机,刚好看到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您只要投入6000元(可以分三年分期付款),您就拥有一座使用期限为50年的私人果园,20株龙眼树,30棵荔枝树,保证年年挂果,50年保证50万元的丰厚回报,机不可失,若需从速。电话139********我操!何清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随即把那信息删掉了。何清一下子没了打电话的兴致,就发了个短信:春秋,感谢你的盛情款待。因公司有事,需马上赶回,没有当面告辞,不敬之处,请多原谅。然后,短信编辑了一下,又把它发给了何茂德。发完之后,他靠在座椅上想,要不要给辉二也发一个呢?这才想起他没有留辉二的手机号码,连他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没留。这时,何清终于记起辉二的大名,何为。
  何清透过车后窗往外看,过往的车辆扬起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荷塘在水雾的那头。
  车里的歌变成了《像雾像雨又像风》,梁雁翎深情地喝着“……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一个月后,何清听说辉二因带头闹事,妨碍公共安全,被拘留了十五天。
  三个月后,何清听说何春秋没能当上镇长,但被调到镇上工作,何茂德顶替何春秋当上了荷塘村的村主任。
  一年以后,何清听说荷塘村改名为金荷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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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25:26 |只看该作者
个人认为,《金荷塘》是望帆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小说。
题材选得好,揭示了农村改革中的某些问题。
人物、情节的设置,都颇见功力。
描述也颇从容,尤其是前大半,显得大气,读来舒服。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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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个脚印,有空再慢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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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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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7 08:37:18 |只看该作者
  望帆常常让我感动,也令我惭愧。
  望帆写小说时间不长,写得也不多,我可以说是一直看着他写的。
  每一篇,都令我感叹——望帆的感悟力确实非同寻常!
  这《金荷塘》的初稿,我早在两年前就看过,提了些意见,自己也得到一些感触。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经营的题材,起码我是这么认为。
  这两年,望帆写得少了,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最主要的应该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太理想,特别是去年下半年,有较大起伏。但望帆没有放弃,虽然很辛苦了,还是坚持着,一改再改,终于改出这一稿。
  这一稿,我看到的时候,心里就在惊叹——这丝毫不比一些国家级刊物上刊登的小说逊色!
  尽管小说的后半部分还不太理想(我个人看法),但我坚信,望帆一定能将其完善,《金荷塘》将是成色十足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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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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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7 08:40:00 |只看该作者
我时常将望帆作为榜样,敦促自己去努力。
我也希望,咱论坛的筒子们也能从望帆身上多学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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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7 08:59:31 |只看该作者
个人认为,《金荷塘》是望帆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小说。
题材选得好,揭示了农村改革中的某些问题。
人物、 ...
李勤 发表于 2011-7-26 21:25



    谢谢老师一直以来的鼓励。还请老师及各位多多批评指正。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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