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海2013年3月诗选

江湖海

江湖海2013年3月诗选
异邦小动物
我入住的宾馆
是该国的国宾馆
睡的那张床
睡过一个垂死病人
睡过一位总统
我的朋友说
就在这张床上
他把好几粒黑珍珠
变成女人
我见到一只小动物
从我腿上爬过
我猜它爬过
病人的腿
总统夫妻的腿
黑珍珠的腿
它太小了
我看不清它的表情
假如我是它
一定爬出这间房
这家宾馆
再爬出这个国家
          2013年3月2日
是不是太可怕了
女儿说爸爸
我画了几百头动物
又画了好多好多魔仙
要是魔仙给动物施魔法
动物们从纸上跑下来
把我们家房间挤得满满的
大喊大叫，还要吃的
是不是太可怕了
2013年3月3日
来沿海19天她死于药物过敏
1：80；80
2：80；80；80
3：50
4：50；80
5：300，
6：100；80；80
7：80；50；50；50
8：50；50
9：50
10：30，30，30
16：200，100，
18：—130，
19：—537.5            
2013年3月4日
北非奇遇
那天从中午忙到晚上
才找到一乡村旅馆
停电，领到一支小蜡烛
在偌大北非草原已属不易
倒在床上很快入睡
半夜来电。昏沉的灯光中
我感到异样。接着看到
墙角倦缩一只猴子
不知它是先我呆在房间
还是被夜半寒凉赶了进来
确定的是我们从对视中
看到了惊怯和善意
大块安静系着我和它
极可能在同时我们又合上眼睛
天亮时听到轻微响动
睁眼正好看到它在窗外一回头
       2013年3月8日
天问
如果有一天
真能乘着
死神的翅膀
升上天堂
那儿的天使
要花多长时间
用多大力气
刮多少层
才能让我的眼睛
回归到初时的纯净
     2013年3月10日
人世间还有什么不是孤独的
他们吆五喝六架我到酒店
我的内心还是无限落寞
他们喝酒，猜拳，谈美女
我翻看手机看到有人说
来世做筷子，再也不孤独
会心一笑时听身后啪嗒一响
回头看到一位沧桑老人
颤抖的手中只剩一只筷子
          2013年3月11日
我的兄弟是跳蚤
用摩托车载客
左奔右突拉生意躲交管
本地人叫他们跳蚤
东北人刘伟
皮肤黑成非洲
大雨欲来时拉我狂奔
到目的地他说三块
我钱包里最小面额十块
就给他十块
他不收，一溜烟跑了
为还他三块钱
我在街边等了三天
等到后两人成为兄弟
好长一段时间内他叫我弟
知我实际年龄后改叫哥
     2013年3月13日
亲爱的
朋友拉她陪我
说她是本市歌厅
一枝花
斜眼一看
的确是靓女
刚落座就习惯性
将我的大手
握在她的小手中
习惯性叫出
亲爱的
我又一斜眼
发现她另一只手
娴熟地发短信
正好打出三个字
亲爱的
直觉告诉我
那才是她真正的
亲爱的
我轻轻把手抽出
如释重负
     2013年3月14日
姨爹
想功成名就后
就好好去看姨爹
因为他对我好
比我的父亲对我还好
比对他的儿子更好
一九七九年
城市刚刚有了牛皮鞋
他花二十五元钱给我买了一双
和我同年出生的表哥
穿着自己编的草鞋
无语地望着亲爹
姨爹对儿子说
你会读书我也给你买
接着我考上大学
父亲奖励我五块钱
姨爹奖励的是六十块
我一年才花完
那是他一家人两年的口粮
那是他其时当民办教师
四个月的工资
他逢人就说亲戚里出了个文曲星
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人物
我毕业后一次也没敢去看姨爹
一直拼命读书写诗作文
拼命想出人头地
为的就是好好去看姨爹
让他觉得没有看走眼
我的愿望总是落空
除了混出头顶的白发
几乎一事无成
一直是个腹背受敌的小人物
熬到马上就五十岁了
还是没敢去看姨爹
三十年前的恩情越积越深
成大人物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今天从一个劳碌的诗会上回来
小睡一会梦见姨爹笑着向我挥手
固执的铃声把我吵醒
我自言自语该去看看姨爹了
功呀名呀大人物呀就滚他妈的蛋吧
电话里传来父亲老迈的声音
你姨爹今天死了
他对你那么好
……
无限的羞愧与悲伤淹没我
手机掉在地上
泪水也落地有声
    2013年3月17日
我骨子里是个大流氓
喧嚣尘世
常听人对我说
你有佛相，能结佛缘
就连远赴西藏
活佛也只从人群里
扯出我的手
可我看到一个女子
迎面走过来
想抱抱她
想拉拉她的手
想亲亲她的眼睛
想和她狠狠做一场爱
是不是我的骨子里
是个大流氓
是不是我真的对不住
拉我进寺院的活佛
尘世喧嚣
我只见到一株昙花
     2013年3月17日
焰火
几百万
一把火就烧了
饥民在江边
捡拾残屑
六毛钱一斤
水中的月还在
惊飞的夜鸟
失去晨唱的心情
    2013年3月18日
琥珀
清晰的小蜜蜂
活龙活现
大张着翅膀
夜越深
双眼越有神
显然患了失眠症
千年流水
洗得它愈加美丽
鲜花开在近旁
可薄薄阻隔
竟是永远分离
    2013年3月20日
如何给孩子解释雪白
可能是今春皇城
最后的大雪
从天空飘落时
黑，黄，灰
小学语文老师举伞
匆匆走在雪里
为怎样给孩子们解释
雪白一词犯愁
我飞到时雪刚消停
像弥久悬案尘埃落定
天长高了一些
还有些泛蓝的意味
雪横七竖八躺着
我得作证
为我所见的事物里
它仍是最白的
          2013年3月21日
沉默的男人
住进北京东三环一家宾馆
房内设施齐全而且整洁
美中不足的是隔音效果不佳
隔壁冲马桶的声音打屁的声音
也听得清清楚楚。子夜
我从望京的诗友酒局上撤走
怕吵醒他人蹑手蹑脚回房
却听到隔壁传出压抑不住的尖叫
叫声夹带着每条神经每根骨头
每块肌肉每滴体液每丝毛发
每个毛孔的颤栗与欢愉
如解冻的大河裹着冰块一奔千里
像烈火在高高的云端熊熊燃烧
身体如此挥洒原欲与快乐
又怎不令人将生命高声赞美
是女子的尖叫。男人一直沉默
该是多么坚强有力的男人
能够制造如此波澜壮阔的高潮
很快我听出，沉默的男人
竟然是同时驾驭着两个女人
她们鲜明的幸福让我觉得
北京的天空已没有雾霾
前一天落下的脏雪开始变白
激烈，舒缓，跌宕而不倦
持久得让黑夜退缩，退得没有退路
天果真亮了。她们娇喘渐弱
天大亮时，有人给我电话
我走到门外的拐角接听
接完电话走向房门时
隔壁的门正好打开。两个女子
一前一后走出。高挑，端庄，长发
有姣好的面容和高雅的气质
她们到前台退房，没关身后的门
房间在我眼前一览无余：什么也没有
沉默的男人，却是沉没的男人
就像时代真实的大病和虚构的药方
         2013年3月23日
给自己上课
要相信第一感觉
远离乖张偏狭的人
哪怕在岁月的空白地
那人长袖善舞
妆扮成观音或者大佛
要把小学课文再背一遍
重温农夫与蛇的故事
若被暖醒的蛇咬了
要明白解药无处不在
但全部解药累加
只能使用一回
要听从亲人的劝告
如果以前违背了
就从后悔的当晚开始
对决意远离的人
不要再怀拉近之心
但宜保持适度的宽恕
      2013年3月24日
乘机记
乘国航波音
26A是好位置
临窗
临紧急出口
关键是临空姐
她小嘴，唇微翘
高鼻，凤眼
秀气的瓜子脸
坐在离我十厘米的
专用座
用安全带固定
像小孩子将布娃娃
胶到玻璃门上
她将左腿叠上右腿
我下意识地
将上眼皮沓在下眼皮上
2013年3月25日
长沙沙井吞人记
从北京飞广州
机翼下卧着大绵羊
一动不动
至长沙上空
火红长鞭
从绵羊内部抽打
祭坛高远
我感到疼痛
绵羊仍一动不动
泪水洒落长沙
街头行走的校花
骤然寒冷
她坠入黑洞
其时我心头一紧
机身晃个不停
     2013年3月25日
衣裳
竖在柜子里
件件紧挨
躺在大箱中
层层相叠
衣裳
来自东西南北
身边或海外
随着我年岁的递增
不断增多
当初凭什么吸引我
惊艳还是朴实
已难回忆
是我主动请回
或别的什么原因
它们闯入我的生活
也不得而知
它们有的显赫
更多的寂寂无名
乃至来自紧贴尘埃的地摊
有的响亮过而后中落
有的半路声名鹊起
所有这些
对我个人好恶影响不大
成百上千
和我两情相悦
能陪我到老到死的
终不过三五
肯定会有新的
合心得体的机会定然不多
有一件十五年前
来自路旁小栈
是我的至爱
常常贴身
总像新的一样
多数没穿过
或只亲近过一回两回
有些早早旧了坏了
有些喜欢过的
后来突然不再喜欢
在莫名的仪式中
自觉的清理中
成批成批地离开
永不回来
也有个别的
被风从身边掳走
也永不回来
     2013年3月28日
鱼也想和我说话
今天新诗典互动
蒋涛出的元素是鱼
关乎鱼的诗
我写过十多首
想了好久也想不出
还能写些什么
急忙跑回家对女儿说
宝贝快给爸爸写首
以鱼为题目的诗
她头也没抬立马说
鱼，鱼，鱼
我下午看到一条鱼
正想和它说话
才想到它不会说话
又见它眨巴眼睛
也想和我说话
它吐出一串泡泡来
那就是它说的话
     2013年3月29日
车震
山脚的雾里
遇到一对搞车震的人
雾本来浓得化不开
但一下子就淡了不少
导致我来不及回避
导致车里的人
依旧投入地动作
还以为仍有浓雾罩着
我看清了男的
也看清了面包车身
蓝漆刷着：维稳
男人的老婆我是认识的
那是家庭稳定的忠实维护者
可显然不是眼前
他身下这个妖艳女子
    2013年3月31日

柯默默

坐个沙发，问好江大哥。

马骝

是不是太可怕了
女儿说爸爸
我画了几百头动物
又画了好多好多魔仙
要是魔仙给动物施魔法
动物们从纸上跑下来
把我们家房间挤得满满的
大喊大叫，还要吃的
是不是太可怕了

邓贵清

来沿海19天她死于药物过敏
1：80；80
2：80；80；80
3：50
4：50；80
5：300，
6：100；80；80
7：80；50；50；50
8：50；50
9：50
10：30，30，30
16：200，100，
18：—130，
19：—537.5            
2013年3月4日
说明诗歌确实死了。

江湖海

    谢谢默默。

江湖海

    谢谢。

江湖海

    待你抬头，行者已远。

江湖海

《来沿海19天她死于药物过敏》自我浅析
                             江湖海
这是我今年3月4日写的一首诗：
《来沿海19天她死于药物过敏》
　　1：80；80
　　2：80；80；80
　　3：50
　　4：50；80
　　5：300，
　　6：100；80；80
　　7：80；50；50；50
　　8：50；50
　　9：50
　　10：30，30，30
　　16：200，100，
　　18：—130，
19：—537.5
这首诗在网络发表后，有人叫好，有人说看不懂，有人认为不是诗且另写长短句进行嘲讽。本来嘛，见仁见智，佳评恶评，都很正常，不足为怪。何况，一个作品出来，说好说孬是读者的事，作者是没有必要站出来说什么的。只是时隔多日，我昨夜贴的另一首诗《伪诗人》（纯粹对事不对人的一首短制）似乎又引起了误读，恐怕起源与《来沿海19天她死于药物过敏》引起的争议有关，那就破一次从不评析自己作品的例，对拙诗作一浅析。
浅析之前，请允许我哆嗦几句对当前诗坛与诗歌的看法。
拜互联网所赐，新世纪13年，诗歌似乎又呈现繁荣态势。然而，细究之下，却是浮华，是虚假繁荣，体现为伪诗人一抓一把，伪诗、非诗、亚诗遍地皆是，且都打着诗人的幌子，披着诗歌的外衣。诗坛真个是鱼龙混杂，乱花迷眼。写作者越来越多，大范围与自己及他人的重复与雷同，促成了大量诗歌垃圾的产生。特别是分层次的重复乃至高层次的重复，带来很大的欺骗性和蒙蔽性，以致令人盲目乐观而放松警惕。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看到的是五光十色的诗歌泡沫，看到的是闪闪发光发亮的碎玻璃而罕见水晶与夜明珠特别是星辰，看到的是貌似盛大的膨胀气球而不知爆破无影就在眼前。没有发现，没有创新，没有真美，没有悲悯，只有流畅而华丽的分行文字挤满诗坛。缺乏必要的警醒，诗歌面临的不是生机而是比沉寂时更加可怕的险境。如此严重的时刻，有责任感、有担当意识的诗人势必要以在最深的夜中走遍大地的情怀，进行艰苦卓绝的探索和寻求，即使被寻到的光刺瞎眼睛，被寻到的大海溺亡，被寻到的火焰焚灭也在所不惜。所幸的是，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远处，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人类精神探险家，他们以无畏的先锋精神，为此在，为终极的灵魂家园，苦苦探求着更高的价值和更多的意义。
这是我对时下诗坛的一个基本认知，悲观失望中有审慎的乐观。没做展开，甚至也没有举出任何实证。以下更简略地谈谈我对诗歌标准的理解。
针对当前一些所谓的诗歌，陈词滥调成风、技术流泛滥成灾、修辞矫饰蔓延成风的现状，我认为的诗歌标准：一是看有没有探索性，也可以理解为创新性，不重复自己，更不重复他人。文本上的探索可能失败，但即使惨败也远胜墨守成规、陈词滥调。也就是说，诗歌文本的构造必得尽可能不同凡响，而且可以做到自我完满，让人读后感到惊异。二是看有没有生长性。一首真正的诗就像一个孩子，诗人只是生下了它，而它自成生命，自我生长，不因岁月流逝而消亡，而是生长于时空中，有卓尔不凡的品格气质和深邃的灵魂，能够照亮天地万物尤其是人类精神。
我想，有这两点，就可以把诗和非诗区分开来。当然，在场感、及物、悲悯情怀等，都可视作这两点的应有之义。那么，现在进入对我这首短诗的自我浅析中。
这首诗的全部提示在于标题：《来沿海19天她死于药物过敏》。正文完全由阿拉伯数字和几个笑脸哭脸符号构成。我写出来后，确实担心读者会产生解读上的障碍，从网易微博和新浪微博上部分读者的反应来看，我的担心虽然被佐证并非多余，是有道理的，但也不是十分必要。因为有读者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一名来沿海的女子，迫于生计而卖身。她用数字和符号记录了产生收支帐目的日期、收支帐目、间或的心情。她可能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她让我们看清生活的严酷和生命的脆弱。
大约五六年前了吧，我倡导新闻诗写，发表过新闻诗宣言。本意是想提倡“心闻诗”而非对新闻事实的简单缩写。就像30年前我首倡新乡土诗，是希望书写心灵的乡土，是“心乡土诗”而非泥土牛羊之类老乡土诗的延伸一样。新乡土诗遭到了误读误写，新闻诗又重复了同样的命运。都是我极不情愿看到的。我早早放弃了新乡土诗。而对于新闻诗写，狂热了一年后，又冷处理了好几年。也就在我猛写新闻诗的时候，一个朋友告诉我，有家私人诊所出事了，一位在发廊做了19天的外地女子因性病就诊，死于药物过敏。经查，这女子的身份证是假的，留下的小笔记本里，只有十几行数据。那是她每天出卖肉体的记录以及染病后就诊的记录。空白的几天，或许是经期，或许是处在病中。显然，她是自感羞辱的，她没有诉诸文字而是选择了相对隐晦的数字来记载自己的血泪和疼痛，还有微小的欢欣与满足。
这件事其时引起我较为强烈的心灵激荡。那时我确实在如火如荼地写着新闻诗，写了满满两大本，还出版了。但这个题材让我适时收手了。我甚至为此沉默了整整两年，没有写一行诗。从去年初开始至今年春节，一年多时间，我重新阅读了海量的古今中外诗歌文本，且有幸结缘伊沙主持的《新诗典》，于某个午夜，顿悟诗是活出来的，诗天成，自在。今年3月4日晚上，我再次想起几年前那个惨死异地他乡的女孩。她写在笔记本上的数字清晰地在我的脑海浮现，并且比当初更加猛烈地撞击我的心扉。我分明听到，有一个庄严的声音命令我：记下来，这就是真正的诗！
从1日到19日
比上帝创世纪还长出一倍多
她在异地他乡
出卖肉体又葬送肉身
尘舞的土地和善良的人们
请记住这位没有留下名姓的女子
她有漫长的羞辱和疼痛
以及微小的
微小的快乐和满足
我记了下来，也认为是诗。漫漫长夜，真诚感谢您的聆听。
                                 2013年4月28日

云索

诗人记了下来，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没有彩排的生命！

江湖海

是啊。谢谢云索。诗要突破，才可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