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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 　怪兽唐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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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1 21:00:24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怪兽唐小开
　　文/徐威
　　
　　【一】
　　
　　当我七岁的时候，我还是整天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那些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三两成群地一起上学放学。他们经常一边走，一边唱歌。
　　我没有学过那些歌儿，不会唱，也不能和他们一样手牵着手边走边唱。我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人。听奶奶说，他们很早之前就都死了。死因不详。
　　我整天都是一个人坐在青色的石阶上，很少和别人说话，更谈不上玩耍。我极其反感那些毒辣辣的闲言碎语和目光。唯一会跑过来陪我聊天陪我发呆的只有唐小开。唐小开只比我大一岁，是一个叔公家里的人，辈分却比我大了一辈。在老家那种地方，辈分是很被看重的。
　　我不情愿叫他小叔。那时总觉得这样显得我更加低人一等。我常常叫他唐小开，或者唐开开，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时候。
　　唐小开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他有一个卡蓝色的书包，上面还印着电视上常出现的卡通图片。每天一放学，他就会背着那个小书包，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然后小脸通红地从书本里掏出许多小玩意。有时是几包稀罕的零食，有时是一个小火柴盒，拉开一看，是他爬上树逮的铁牛。铁牛有着长长的触角，我们把它叫做须。铁牛很好玩，把它放出来，拿根小木棍，两个人便可以玩得不亦乐乎。铁牛有时也咬人，被咬之后后果很严重。唐小开就被它突出来的利齿咬过，痛得脸都扭成一团。手指肿了起来，整整一个星期才好。
　　后来唐小开他妈妈便不让我们玩铁牛了。我们就经常一起坐在石阶上，凑在一边看唐小开的课本。那些书上有很多图片，大部分是画出来的小朋友或者小动物什么的。而唐小开上课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在那些小朋友的相上涂涂画画，把他的嘴画成一跟香肠，或者在他们的头上画出怪物的角。有时他也在空白处画几个丑陋无比的小人，然后在旁边写上某某某的名字。听他说，那些都是他讨厌的人，有同学，也有老师。他的课本就这样丰富多彩起来了。
　　我一翻开那些特色十足的课本，便可以安静很久。唐小开经常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眼睛还盯着书，说，我现在就在上学。
　　
　　【二】
　　
　　后来我还是去学校了，是唐小开他爸爸托人找了关系，并帮我付了学费。上的也是一年级，和唐小开在一个班。
　　由于是插班生，我只能做最后一排的小角落。唐小开坐在前排，老是回头看看我，然后我抬起头，他就向我做鬼脸。我对他一笑之后，他便高高兴兴地又转回头去，埋头画他的怪兽去了。
　　一次，唐小开做完一个鬼脸，转回头去，恰好撞上了数学老师严厉的目光。数学老师姓阎，光看这个姓氏就吓了我们一跳。因为当时我们听说地狱里的阎罗王也是姓阎的。我们都惧怕这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她经常手里拿着一条小指粗细的竹枝做成的教鞭，而我们也一直担心她是阎罗王的什么远房亲戚。唐小开也低下头，装作看书，不敢调皮了。
　　唐小开还是会转过头来。不过，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后来，唐小开索性也调了下来，和我坐在一起。
　　就这样，我们成了同桌了。我们并排一起坐了六年。
　　唐小开总是安分不下来。上课的时候不是在画怪兽就是在发呆。
　　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老是画怪兽呢？唐小开说好玩。我说怎么没见你画过美少女。唐小开嘿嘿一笑，说女孩子长得都一样，画得没意思。
　　然后我就不说话了。他低头画他的怪兽，我在旁边帮他抄作业。
　　三年级的时候，唐小开自己用树杈做了一把弹弓。用的是桃木，然后把丢弃不要的自行车的车内胎剪成细长条，再用细铁丝箍紧。一把弹弓就这样成了。
　　他上课的时候偷偷从书包里拿出来，塞给我看。我大吃一惊，摸着弹弓说这个是你做的？好漂亮！
　　唐小开点点头，傻傻一笑。然后探过头小声跟我说他是怎么偷偷拿着柴刀去把张老拐家里的桃树砍了一截，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行车的内胎等等。
　　后来他说这个弹弓是特地要送我的。说完这句话没一分钟，阎老师就凶神恶煞地走了下来。手一挥，竹鞭就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弹弓就这样被缴了。
　　唐小开忿忿不平地和她争论，争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挨了一鞭。这次，我第一次听唐小开说粗话了。
　　妈的，抢了我的弹弓，还拿我给你的鞭子打我……
　　从此之后，再有老师说谁去帮老师找一根教鞭的时候，一向积极的唐小开开始保持了他的沉默。
　　
　　【三】
　　
　　初一那一年，许多事情都来得措手不及。
　　回到家中，他们都说我那已经死去的妈妈要回来了。她还要把我接走。唐小开问我说，序子，你真的要走么？
　　我说，唐开开。唐小开嗯了一句，便低下头不说话。那天，我们坐在一起，沉默了一天。
　　第二天，唐小开又有了精神了。跟我说这说那，嘴巴一刻也没停过。到了下午的时候，唐小开神秘兮兮地把我拉了出去。
　　那一天，我第一次逃课了。唐小开带着我，吃了许多以前没有吃过的小吃，去了很多我根本没听过的地方。我们穿着校服，开始在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前流连，大快朵颐地吃个不停。
　　我们去买最辣的羊肉串，边走边吃边流泪。是被辣到了，或者是其他什么，
　　我不知道。
　　记忆里后来我们去了小镇外的小竹林。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黑。
　　死去的妈妈真的回来了。坐着一辆出租车，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见了我们，抱着我哭个不停。
　　我没有哭，看着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想，哦，原来我也有妈妈。
　　妈妈住了一个礼拜，然后要把我带走。她说她现在在北京买了房子，能养得起我了。奶奶后来也同意了，只是时时看着我，这时眼泪又会刷刷的流下了。
　　走之前的那天晚上，唐小开来找我了。我们静静地并排走着，一直走到村子外的老桥上。然后坐在桥沿上。
　　序子，你真的要走了。唐小开说，声音有些低沉。你走了以后谁帮我做作业呢？谁陪我一起走了呢？
　　我扑哧一笑，敲了敲他的头，说，唐开开，我也舍不得你。
　　唐小开傻傻地笑了笑。然后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个弹弓。弹弓是桃木的，正是好多年前被缴掉的那个。
　　咦，这个不是被缴掉了么？我问。唐小开有些得意得说，我早就从阎罗王她儿子手上抢回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打开那个本子。里面都是一些唐小开画的画，画的都是怪兽。
　　唐小开笑着说，我送你一百零八个怪兽。都是不同的哦!
　　我翻了翻，朦朦胧胧得看的不太清楚。每一页都画着一个怪兽，本子很干净，显然费了唐小开不少心思。
　　怪兽唐开开，我喊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唐小开，谢谢你！
　　序子，我能抱一下你么？唐小开突然说道，话说得很快。说完之后，唐小开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我，有点紧张。
　　我笑了笑，伸开手，抱住唐开开，把头贴着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记得以后要开开心心的，我会想你的……
　　我嗯了一声，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四】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北京的天都是灰色的。很是压抑，没有生气。这时我总是会想起唐小开，想起他在我旁边上课打瞌睡的样子。
　　常常拿出唐小开的怪兽来看，每次都先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画的不是怪兽，而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和一个小男孩坐在青色的石阶上看黄昏日落，两人的神态安详。旁边小字写着：你不一样。
　　唐小开说过要打电话给我的。可是，过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后来我打电话给奶奶，知道他现在很努力，高中的时候开始学美术了，他说他要考中央美术学院，他说他要来北京。
　　挂了电话，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怪兽，眼泪就簌簌地滑了下来。
　　唐开开，或许我们还有相见的那一天吧。到时你还要再给我画一百零八个怪兽！　　 2009-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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