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诗选

江湖海

　　2014年9月诗选
　　本月写诗239首选23首
　　一个小女孩在院子外
　　弯下她的腰
　　将创可贴贴在地面上
　　稻草人
　　乱云下，野草上
　　两个稻草人近在咫尺
　　松开永不收回的手
　　于渐浓暮色里四顾茫然
　　蚂蚁
　　众多的蚂蚁中
　　我看见我
　　和其他的蚂蚁
　　没什么不同
　　可我又是怎么
　　认出我的呢
　　诗歌朗诵会
　　朗诵者站在幕布前
　　幻灯片打过去
　　他们的脸上和身上
　　沾满了诗句
　　下雨
　　雨落在树上
　　落在地上
　　一会儿就不见了
　　雨落在雕像上
　　在雕像的眼眶边儿
　　停了一会
　　再一滴一滴落下
　　河山跳上车窗
　　绿皮火车上
　　老人默然
　　像他带着的两个冬瓜
　　薄暮时分
　　河山跳上车窗
　　扮演一幅画
　　惺惺相惜
　　书柜里的众多诗集
　　诗集里的众多诗
　　我以为它们会打闹不止
　　却一直相安无事
　　有时我还隐隐感觉到
　　它们的惺惺相惜
　　月亮困惑了
　　记得那些年
　　大街小巷的广播喇叭
　　大大小小的人嘴
　　高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天空仅有的月亮
　　满脸困惑又困惑的样子
　　送儿出国
　　儿子和我拥抱后
　　进国际通道
　　转身向我挥挥手
　　这小子不知道
　　老爸像株白菜一样
　　独自坐在
　　通道附近的电梯
　　冰冷的底边上
　　直到搭乘他的航班
　　准时掠过头顶
　　女儿说
　　李白，李贺，杜甫，杜牧
　　他们都是唐代的
　　是不是这些诗人都爱吃糖
　　掉到糖袋里面了
　　唐教坊曲
　　梦见自己进入云韶府
　　娶了武则天
　　宫女和歌妓们倾情献唱
　　长相思，芳心苦
　　临江仙，减字浣溪沙
　　念奴娇，满庭芳
　　清平乐，水调歌头
　　雨霖铃，醉落魄
　　听众中隐约有苏东坡
　　柳三变，晏几道
　　数百年后他们造访宋朝
　　聊将古曲填新词
　　地球人天上人都说好听
　　又过了将近千年
　　江湖海误打误撞进入今世
　　将减字木兰花
　　唱成白开水版的长短句
　　自白书
　　无语。无眠。无依
　　看一些字。放任
　　莫名的泪水。力量
　　自由。还有春天
　　秋天。主要是冬天
　　什么重于或轻于
　　生命。我也是圣婴
　　不去国。不求荣
　　水中盗火火中取水
　　母语中吮吸母乳
　　她真会一齐到来吗
　　为你当然也为我
　　除去声音中的镣铐
　　时空未必多元
　　“列车即将到达公元前”
　　羊城的地铁上
　　被如此提示。紧接着
　　就到了公元前
　　可时空未必多元
　　元被牢牢框住
　　从公园前走进公园
　　或许可以看到
　　岁月之手作旧的恐龙蛋
　　然后才是
　　上帝隐形的翅膀
　　读何天泉油画
　　为时光撕裂的，又为时光
　　弥合。伤痕趋向于淡
　　淡至素雅和另一种干净
　　心镜的边界渐近于无
　　镜内的风暴与雷霆深远无边
　　他从凡俗转身，眺望
　　有时逼视。心境高于头颅
　　而我震惊。只说那世界
　　源于爱和伤口，又抵达慈悲
　　再克制一些。即使伤
　　也并不完全从尘世中获得
　　痕迹更不是庸常所留
　　秘境和真相的帷幕。痕迹
　　或已先于留痕者呈现
　　万诗户
　　稀有地从万元户
　　成为亿元户的吴总
　　对我颇有微词
　　江湖海把才智的一半
　　用在赚钱上
　　早就成为亿万富豪了
　　我的回答有点好玩
　　我们处于灵魂建设的
　　初级阶段
　　我正争当万诗户
　　乘地铁
　　在别的地方乘地铁
　　盯着自己的鞋尖就行了
　　穿行在长安的地层
　　我得前后左右瞥一瞥
　　看看李杜白
　　是不是和我同行
　　是什么表情
　　至于那些皇帝大臣宫女
　　见不见也就罢了
　　重庆轨道3号线
　　四公里，五公里，六公里
　　八公里，九公里
　　童家院子，唐家院子，郑家院子
　　双龙，鸳鸯，龙头，狮子
　　牛角沱，麒龙，鱼胡，鱼洞
　　公里不是里程
　　院子不是家，动物不是动物
　　是重庆轨道3号线站名
　　去监狱上课
　　让我去监狱上课
　　心里有点打鼓
　　上课前狱警和我聊了聊
　　他们这批人
　　偷盗，贪污，抢劫，伤人
　　算不上多严重
　　我硬着头皮上讲台
　　怯怯地放开目光
　　看到整齐的头颅泛着青光
　　如处千佛之寺
　　我顿觉安静与坦然
　　千万别试图捡起它
　　我在星光下散步
　　路边有条绳子
　　我想上前捡起它
　　犹豫一会儿
　　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回过头一瞥
　　绳子缓缓爬进草丛
　　当然不是魔术
　　当然有些后怕和庆幸
　　无关紧要的东西
　　千万别试图捡起它
　　硬座车厢有卧底
　　快车开得很慢
　　水泄不通的硬座车厢
　　人民在门边和座下
　　找到为数不多的卧席
　　人民躺下来
　　右肩的蛇皮袋当了枕头
　　左手塑料袋做被子
　　风里站着隐形的感冒
　　像幽灵一样
　　就要从鼻孔进入身体
　　躺在最低的厢面
　　人民的睡简称卧底
　　老公起床吧
　　秋阳是虎
　　虎把捡破烂的夫妻
　　赶到树阴下
　　男人以最低的台阶为枕
　　一会儿响起呼噜
　　女人坐在两米开外守候
　　从他们身边路过
　　我去给儿子换点欧元
　　半个小时折回
　　女人在男人耳边轻唤
　　老公起床吧
　　我不好意思转过脸
　　大地的眠床上
　　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带扇门走路的人
　　上海，我看见一个人
　　带着一扇门走路
　　房子外是更大的房子
　　带门走路的人
　　我看不见他的脸和身子
　　门上方有他的手
　　抓住门沿像抓着命运
　　门上还露出一丛
　　地皮菜一样的头发
　　十本诗集
　　三十一年前
　　我和宿舍两位同学
　　写诗出名
　　被誉为三驾马车
　　著名诗人某某
　　住在校外不远的地方
　　看了我们的诗
　　拍案叫绝然后要我们
　　印十本给他
　　他要向全国大刊大编推荐
　　欣喜若狂之余
　　我们勒紧裤带各出十元
　　打印诗集十九本
　　将十本郑重送到他的手中
　　剩下的各分三本
　　接下来并不见下文
　　大学毕业那年
　　该著名诗人乔迁新居
　　我去帮他搬家
　　在床底下惊见那些诗集
　　我连数三遍
　　都是整整十本

云索

万诗户，大有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