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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光飞逝,一路走来,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有过欢笑,有过泪水,有过忧伤,有过拼搏。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然而,又是何其漫长。只因苦多乐少,只因那苦难的汁液,浇孕着游子漂泊的心。无论走多远,总有那么一根弦,总有那么一声呼唤,像冬日的炉火,温暖我冷寂的心园。
2
父亲,我该为你写篇文字。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很多事情。也许是你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复述那些往事,那些人,那些生活的点滴,所以,我忘不记,忘不记你们走过的路。
因为家里兄弟多,父亲八岁那年就到别人家当了养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饿肚子了。父亲喜欢读书,语文成绩很不错,他写的作文常常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全班朗读。他说那时候那能写一笔隽秀的字。但我现在看到的父亲写的字,却是歪歪扭扭,也许这就是生活所赐吧。生活的辛劳,足以让一个人无比沧桑。从很多细节都可看出苦难生活留下的烙印。
父亲本来打算继续念书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当时村里只有七个人拿到通知书,父亲是其中一个,但是队里不支持,养父也不让他去。他只好回到养父家,因为养父还有另外一个养子,对父亲也就不大在意了。父亲的一些想法和养父格格不入,再加上养子间的不睦,父亲和养父的争吵和冲突愈演愈烈。后来,父亲一气之下卷起铺盖回了老家。
老家家徒四壁,兄弟分家父亲只分到一口锅。还是在养父家的时候,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但他说他要读书,叫人家等等他。可是等他初中毕业,人家早已毕业了。回到老家呆了几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父亲和四叔到处走,到处去物色对象。可惜人家都嫌父亲穷,都不愿意嫁给他。据说有个姑娘还说父亲抽旱烟,“烟屎臭”,以这个为最大的理由拒绝了父亲。四叔却是不同,四叔人长得熊彪彪,很受姑娘们的欢迎。找来找去,四叔找到了幺姨妈,他们是情投意合。正好我的母亲是幺姨妈的亲姐姐,父亲遇到了母亲。可是父亲对母亲的第一印象就不好,没有一点喜欢的意思。但是有朋友劝父亲说为了结个“根骨”(后代),还是不要在意那么多了。父亲想想自己年龄不小,可能以后很难找对象或者找不到对象了,于是凑合着和母亲结了婚。咳,在多年后我和父亲说起此事。我总是说,父亲,你为何要勉强呢。你为何不到外面找事做呢。外面天宽地阔,要是你到外面,说不定现在也是个有钱人了。父亲说那时候想不到这些,又没有人带,如果有人带一把,说不定自己真的去外面了。但是我又想想,如果没有母亲,会有现在的我和妹妹吗。
既然做了选择,父亲只有承受。往往父亲从外面干活回家,家里很清冷,火不烧,地不扫,母亲也不会嘘寒问暖。父亲于是发了火,两个人就杠起来了。母亲没读几年书,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就回家当男孩子听外婆使唤了。她说话没有什么道理,但却嘀嘀咕咕个不停,这让父亲火上浇油,母亲边哭边骂,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哎,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让父亲失望。然而,这是他的选择。他在做出选择之前,早就应该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
父亲因为自己没能上高中,没能成为端“铁饭碗”的工作人,常常觉得造化弄人。所以在我和妹妹相继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供我们读书,把我们供出去,不要呆在那个偏僻落后的山卡卡里。父亲省吃俭用,挣到的钱,卖牲口得的钱,他都存到了信用社里,为的就是准备我们求学所用。
我小时候是很怕父亲的,觉得父亲很威严。比如不小心打碎了碗,他一般都不说话,只是狠狠的瞪我一眼,无声胜有声,下次我一定是小心万岁了,再也不敢毛手毛脚。但是父亲虽然表面严厉,但他从未打过我们。记得有一次我犯了错,父亲很生气,也只是拧了一下我的腮帮。父亲是不主张打小孩的,特别是那些打小孩的头的人。他说那样打,把人都打笨了。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多时候都是紧绷绷的,生活的繁琐,总是让他忧愁。刚刚过完年,我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还在沐浴那温暖的阳光的时候,父亲就说该撒秧了,说着就行动起来。把选好的种子泡到水里,等差不多了就把它们放到筐里,然后带着我去撒秧。哦,春风起了,吹皱了平静的水田,看着那些圈圈扩散的涟漪,总引起我一种别样的情怀。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如何表达。如今想起来,那是诗意的一刻。父亲是一个播种者,他心里多的是关于生产的计划,我只是他的儿子,我还承担不了播种的任务,我跟着他,春风轻轻的吹,我和父亲走在一起。在多年后,我也有过春风沉醉的晚上,但是都没有那一幕那么难忘。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父亲绷紧的心弦放松下来了。白天他在山林里劳作,晚上烧一锅热水,洗去一身的尘埃。然后我们就坐在火边,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享受着宁静与温馨。那样的时候,父亲往往会对我们说起逝去的爷爷,说起那些遥远的往事。那时候家里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了。我们照明一般都是用火,把从山里弄来的松明点着就可以了。父亲说我们的祖籍是江西,一路往西迁徙,经过四川,在四川生活过,后来又到了云南,一搬再搬,就搬到现在这里来了。因为是外来人,并不受本地人的欢迎。特别是从大山上搬下来后,分不到好田好地。从父亲的表述来看,我有几个发现。一是父辈们性子火爆,与人三句不和就发作了。这怎能与人好好相处呢?二是那些所谓本地人太狭隘,他们抱成团,为的就是不让我的父辈们占有他们的生存资源,土地对农民来说是很宝贵的。如此,父亲又怎能舒心的生活呢?!
爷爷的命很苦,子女多,又是集体化时期,常常饿肚子。父亲说他在养父家的时候,有一次回老家看他们。他悄悄带了一碗稀饭,藏在床下面,晚上告诉爷爷,爷爷在黑里吃,竟嚼到一只大蜘蛛。爷爷因为营养不良,很早眼睛就失明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爷爷把我从头摸到脚。在我一岁的时候,爷爷就去逝了。我对爷爷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小了,关于爷爷的事,多是从父亲口中得知。但是我看过一张全家福。爷爷坐在中间,很清瘦,戴着顶毡帽。旁边就是我的叔叔和姑姑们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那张老照片不见了,我只能在回忆里搜寻,借以怀念爷爷,怀念那些旧时光了。
我常年在外面读书求学,很少回家。每次回到家里,父亲是高兴的。不过高兴不了多久,他就开始向我诉说生活的无奈和不如意了。哪家哪家太嚣张,欺人太甚。家里的鸡被黄鼠狼叨走了,身体越来越衰弱了。我静静听着,一次次感到小山村除了山清水秀,并不是世外桃源。山村虽小,却也有没完没了的矛盾和纷争。这也是我虽热爱田园风光,却不愿意一辈子呆在那里的原因。生活中要产生纷争的事情太多了,兄弟之间面临重新分山的时候,面临土地划界的时候,甚至是在地里嫁接果树,都要惹出彼此的很多不满来。不过诉说归诉说,诉说完了,父亲会说,你们要好好读书,不能在这种地方呆了。每次我从学校一回家,父亲就步子迈得嘣嘣响,爬上楼去割腊肉,给我煮一锅香喷喷的菜。现在想想,我呆在家里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除了七岁前没读书的时候,我是越走越远,回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父亲没有抱怨,他知道我要走出去,必须全心读书。有一次我回家已是夕阳西下了,父亲在一个水塘里淘猪食(煮了喂猪的植物),看见他我叫了一声爹,父亲抬起头来,慈祥的对我笑着。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父亲一般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的,所以我回家,他往往都很高兴。因为生活的苦闷,生活中的一些事,他可以对我说说。我想,亲情也有体现在这些上吧。
我要去上学了,有时候父亲也会送送我。考上大学,要到遥远的外省读书,父亲把我送到车站。大学毕业了,要到更遥远的外省工作,父亲也送我到县城。有一次,父亲送我上了车,爬在车沿外,嘴里叨着根草,悠然的看着我离去。这是我感到父亲最潇洒的时刻之一了。从中可以看出,随着我和妹妹读书有成,父亲的心理负担轻了很多。通过生活的磨砺,他也变得放达和从容了。有时候我总觉得父亲并不是农民,他的言行,他的思想,但是这样来界定也许不是很恰当。虽然父亲也会斤斤计较,也在乎着生活中的碎琐。但是,透过时间的帷幕,我还是看到了那么一个书生,因为命运,呆在了乡村,背负着生活的重担。他在不停的挣扎,不停的奋斗。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家抵挡风雨,为子女提供安稳的生活。哦,这些已经够了。在这个拼爹的时代,我拼的不是爹的财富与地位,而是爹那种直面苦难,虽有叹息却坚持到底的精神。他的坚韧,正是千千万万草根父亲们的坚韧呵!
我家的田离家好几公里,父亲种田很辛苦。从种植到收获,收获了把稻谷担到家里,又得把晒干的稻谷担到比种稻谷的地方还远的人家碾米,这样持续了很多年。在我小时候,很少人家有碾米机。我们碾米都是到碾坊去。全家人都出动,父亲担最重的,母亲次之,我和妹妹一人扛一小袋。白天没有空碾米,只有晚上。松明子的光芒照耀着碾坊,碾盘在水车的带动下在轨道里隆隆的鸣着转,要用几个小时才能碾好米,碾好米要“溜米”,把糠去掉。然后我们点着火把回家。有时候等我们回到家,启明星已经出现了。哦,我忘不了那样的晨光,我们走在那样的晨光里。如今已经成了绝版,万幸我的文字还可以描述我们曾有过那样的生活。后来村里有了碾米机,再后来父亲用家里的一头母牛换了台老碾米机,碾米终于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工作后,有了自己稳定的工资,我不愿意父亲一个人种田再那么辛苦,就劝他不要再种田了,生活费我寄回去。父亲同意了,不再种水稻,只种些玉米,喂鸡喂猪,因为没有足够的草料,把牛也卖了。前两年父亲买了十多只羊,天天到山上放羊,考虑到他大腿风湿,我叫他还是不要放羊了。羊是最爱跑走的,可以几山几洼的跑,遇到雨天,放羊人是很不容易的。但是父亲说没事做很闷,放放羊感觉好一些。有时候我打电话回家,父亲说他刚放羊回来。我的眼前就会出现这样一幅图景:夕阳西下,羊儿归圈了,铃声叮当,响彻在那静谧的小山村里。父亲跟在后面,吆喝着,慢走着。这多像我在文学里遇到的世界啊,“斜光照墟落, 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 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 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 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 怅然吟《式微》。”生活给父亲带来了太多的苦,但是如今快到甲子之年的他,我想已经读懂了生活,已经从那重重的困局里走出来了。这是好的,也是必然。天道公义,苦难的人也能感受到那种极致的幸福,也能拥有清洁的诗意。
父亲常问起我的婚姻问题。在电话里,他问我找到对象没有,我总是说没有,他就说要抓紧了,你已经不小了。村里三十多岁的谁谁谁近日结婚了,你的堂弟小孩都有两岁多了。看看有合适的就谈了。最近我工作忙,他也就不再提起。半年前有一次,我在一个夜晚给他打电话,说我和一个女孩子交往了一年多,没有什么感觉,总是不冷不热,已经不再交往了。我喜欢上单位里的一个女孩,但是人家家境好。父亲就说大胆的去追吧,家里没什么,有我抵挡着。家里有羊,还有核桃林,你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那一刻,我感到父亲是那么的豪情,那么的给力呵!不过,我最后还是放弃了,爱一个人也会变淡的,如果双方没有交汇,再炽热的情也会冰冻,只能默默祝福,默默欣赏,不愿再去一厢情愿。我还是好好把握属于自己的吧。
工作五年来,特别是近两年,我经历了很多很多。发生了很多很多事,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然而我没有迷失,心灵愈加的纯净。我想,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故乡的澄净,得益于亲情的支持,得益于师友的教诲,得益于自己坚持不懈的学习与修炼。人生无法回头,只要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能从眸子里看到淡淡的忧郁,看到生活的炽热,看到我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爱,所有的一切就值得了,我也就能从心底里感到快乐,从心底里感激所有该感激的一切。
父亲,一个光辉和永恒的名字。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在那或激昂或低徊的涛声里,有我们的继续,有我们会心的默契,有我们永远的守护。此刻,父亲或许正一个人抽着旱烟,在火边,想着生活,想着那些遥远的悠悠往事。此刻,远在他乡的游子,用这唯一能够铭记的纸鸽子,愿让它化作漫天的火凤凰。
哦,什么时候回家,和父亲到山上放放羊,看看蓝天,看看白云,谈谈人生,让我也做一回山林之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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