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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园] 《归园》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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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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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16: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照片 017_副本.jpg

  
  销声匿迹了近一周的程中,终于有了动静。他在电话里说:“看过了清溪,得再看看青溪,观感才算完整。要不,难免有片面性。我现正在滨海呢,这就叫章秉诚送你们过来,咱们一起重游梅岭。”
  再次回到梅岭知青场,紫蕙不再为满目荒凉而震惊。场里景象与几年前大致相同,原先的各队都是荒芜一片,只有场部周边有些生机,那是陈卫华等人搞的农场。
  几部车子缓慢行驶,在梅岭农场(陈卫华承包后,本来不想改名的,但上级主管部门说他承包的范围并不包括整个梅岭知青场,不同意沿用原名,才改为梅岭农场)兜了一圈。
  程中和陈卫华显然常有联络,见了面握握手拍拍肩,并没有多少言语。陈卫华在这一拨刚见到的老战友中显得最苍老。紫蕙心中感慨,毕竟风吹日晒的人,岁月的烙痕更为明显。
  陈卫华说起梅岭农场的情况还是很笃定的,并不悲观,几位一起回场承包的老战友先后撤退,其中一位连人带资金一起退出,另几位保留资金,人却是撤出了。他雇请了十来个外来工继续经营,在自产自足的基础上,还是稍有薄利。他现在主要是考虑如何提高土地的使用价值,争取更大收益。
  紫蕙对陈卫华并不太了解,因为当年并不同队,而且陈卫华比较早就被招工回城。她心里一直存着一个问号,陈卫华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正常人,为什么在几年前就选择了回知青场务农呢?按捺不住,紫蕙还是直接问了陈卫华。
  陈卫华平淡地说:“干哪行还不是为了生计?我所在那间厂,越来越不景气,许多职工都下岗了……既然当工人日子不容易,那就当回农民啊,虽然辛苦点,但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心里踏实。”
  话虽没错,但这就是真实原因吗?紫蕙盯着陈卫华,眼里是一片不肯置信。
  陈卫华被紫蕙看得不自在,迟疑地补了一句:“反正,回到梅岭,我觉得安稳。”
  程中见紫蕙还想追究,轻咳一声说:“每个人做每件事并不一定有明确理由的。陈卫华回到这里,也许是这里有他的牵挂。紫蕙,我们还是到青溪看看吧?”
  紫蕙明白程中是在转移话题,只好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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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17:18 |只看该作者
  
  往青溪的路不好走,车子艰难地颠簸着前进,有时还得下车来搬石头填垫沟坎才过得去。紫蕙觉得奇怪,当年知青们曾在多个冬季农闲时修整公路,那时拖拉机是可以通行的,人的交通工具多是自行车,所以没有感觉到交通不便。如今,外面的世界四通八达,再来走这条路,这里的闭塞落后才彰显出来。
  车子在青溪村口停下,一行人信步走过去。村头的大榕树还在,但却不复当年的热闹,只有两三个小孩在玩耍。再往村里走,巷子依稀还是旧时模样,也还是随处可见禽畜及其粪便,令人悚然的狗吠此起彼伏,却没碰到一个熟人。听见狗吠出来察看的,都不认识。想想也是,快四十年了啊,或许并非所有的熟人都不在,而是彼此容貌大改认不出来了。走到记忆中带队老农根伯家,屋子破败落寞地敞开着门,不见人影。程中向旁边一家打听,得知根伯早就不在了,他女儿嫁到外村,儿子也到外面谋生去了,这屋子现在是侄子照看着。
  在村里转了一圈,兴味索然地上车再往前开,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很不是滋味,这村子似乎没比以前兴旺发达,反而更显衰落,连人气也稀薄了。
  舒广畅等人都说,这青溪和清溪比,至少差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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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18:21 |只看该作者
  
  到了当年的梅岭知青场三队,面对那一片荒凉,众人不由都沉默了下来。
  舒广畅、颜尚可等人散开游逛,不去惊扰故园觅踪的人重温旧梦。
  紫蕙和沈茵、程中三人在水池旁边徘徊,指认当年各自宿舍的方位,然后,走上小山。虽然食堂、宿舍都不见踪迹了,食堂后面这座小山却依然如故。
  怅惘如风般漫涌而来。
  三个昔日的知青,漫步在当年曾经每天晨昏都出没期间的小山头,默默地张望着四周,脸色凝重,眼神迷茫。
  自然的山野,即使全无人的声息,也不会让人觉得凄凉,无论是长满树木青草,还是岩石峥嵘、赤土毕现,都蕴含着自然魅力,令人心驰神往。
  废园故址之所以让人凄怆,是因为今昔对比度被放大,记忆与现实的出入,造成了荒诞效果。
  这一片土地,这座小山,以及周围的山山水水,曾留下他们多少青春的记忆啊。他们在这里洒过汗流过血掉过泪,在这里劳动过争吵过打闹过。百余个热血沸腾的青年男女,曾经让这里充满生机充满希望,歌声、笑声,喊声,甚至是哭声,这么多年了还萦绕耳际、激荡心田。
  曾经多少次想象过,有朝一日回来,一定会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拥抱这里熟悉的树木;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敞开肺腑,呼吸这里亲切的空气;一定会满怀欣喜地奔向小溪,掬起清洌的溪水洗去征尘;一定会深情款款地弯下腰,让红花绿叶唤醒沉睡多年的春梦……
  可是,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陌生!如果不是青溪村以及场部的存在,紫蕙甚至会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她想到过物是人非,却没想到会全然找不到任何曾经在此生活过的印证。不要说曾经天天耕耘劳作的田地被荒草淹没了,连房屋这种庞大固体也消失无痕!甚至连自然的小溪也消失了,屏气凝神也听不到溪水流动的声音。
  紫蕙抑制着悲怆失落的情绪,低着头,努力辨认着,寻找记忆中那棵相思树。当年,“紫三角”曾经在那棵相思树下垒起几块石头当桌椅,把那儿当成一个聚会地点……但盘桓良久,哪有什么相思树或石头的踪影?失望地抬头,看到程中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紫蕙走过去,程中轻咳一声,指着一野草稀疏处说:“应该就在这。相思树早就没有了。我前年来过,本想将这棵相思树挖走移植到蕙兰居去,但找来找去只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坑。也不知是被挖走的,还是先砍了树,然后再挖树根的,我只好在别处找了一棵相思树移植……”紫蕙还在四下察看,作着判断,沈茵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我还纳闷儿呢,蕙兰居满院都是兰花,却很不协调地种了一棵相思树,奇怪程中要种树怎么也不种棵高贵点的。”程中咧嘴笑笑,没作答。紫蕙听在耳里,心里慨叹:一样事物,不同人有不同感觉,我看到蕙兰居内那相思树就没有觉得不协调,就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存在似的,原来是记忆中就有相思树哦。但她没接沈茵的话,只对程中点头道:“没错,应该是这儿。哎,得做个记号!”程中闻言,默契地转身寻来三块小石头,就在那草疏处用石片刨了三个小坑,把三块小石头埋下半截,踩实了,拍拍手说:“这样的小石子,应该不招人惹人而容易留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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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18:52 |只看该作者
  程中招呼众人转向另一座山,找到一条山涧,告诉舒广畅等人:“这就是青溪,当年是流经知青队的。知青们走了,溪流也改道了。”
  这条青溪,紫蕙当年曾溯源而上,在多处流连过。但奇怪的是,在寻不到食堂后山的小溪时,怅惘中却想不到这里来,不由暗自佩服程中,心想还是男人们方位感更强。
  青溪也很是清澈,和清溪确实就像双胞胎姐妹般如出一辙,溪水不缓不急地淙淙流淌,自由自在,恬静飘逸。
  叶子青叫道:“哈,这里也有坑螺吧!紫蕙,怎么不下水摸?”
  沈茵应道:“她在梦游呢。这里好像没有坑螺,以前我们在溪里摸过蚬,逮过鱼……”
  紫蕙暗叹沈茵说对了,自己确实是梦游一般,整个思维都涣散了,更无意言语。
  李敏孜走到程中跟前,说:“看了青溪,明白了程总玩的是时光倒流、旧事重演。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不回到这里来建归园呢?故地重游,废园复兴,岂不是更容易唤回感觉,也更省事些?”
  “类似的问题,紫蕙也质询过。”程中看了看李敏孜,再看看紫蕙,说,“我有能力建一个农场,却没法改变……太多。有些事情,不是金钱所能解决的,或者说不是个人所能解决的,涉及到政策、体制等等,一言难尽!”
  紫蕙缓缓点头。看过了清溪村和青溪村,稍一琢磨,她大抵明白了程中放弃这里,而宁愿在阳州另起炉灶的苦衷。
  程中接着说:“作为从这里出去的老知青,我们要回来承包搞生产,那是没什么难的。但只能搞得像陈卫华的梅岭农场一样。比如说,我可以在我们三队原址上建起一栋房子,将荒废了的田地重新开垦出来……但是,不要说别人,就是紫蕙,像这种境况,你愿意长期待在这里吗?”
  紫蕙迟疑着摇头。扪心自问,尽管想着归隐自然,但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与荒草为伴,却也胆怯心寒。而且,如此景象,唤起的并不是青春的记忆,而是岁月蹉跎、韶华易逝的感伤。
  “做事情要讲天时地利人和。我之所选择在阳州建归园,主要因素就是看中了阳州的人和。伍柏在那里聚起了一定人脉,而且在那里推行环保,大搞生态建设,我在那里建归园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一路绿灯。这里呢,虽然是家乡,但遍看各级政权机构,哪找得到几个熟人朋友?我们三队一百零一名知青,至今还健在的有九十五人,留在滨海市的有六十八人,其中下岗的有三十二人,还有十六人是挂在单位没工资拿的。从政者职务最高的是科级,只有四人,经商者身家过百万的只有两人……而走出去的二十七人中,处级以上的有五人,身家过亿的有三人,还有像紫蕙、沈茵这样的专家学者若干。这些数据藏着什么玄机?紫蕙你好好琢磨一下。”程中嘴里像爆豆子似的报出一串数字,目光灼灼。
  紫蕙怔怔地看着程中,觉得他太神了,简直像脑子装了计算机一样,转而感佩他真是有心,对全队老战友的情况搜集得这么齐全,深深感叹,三十几年的商海磨砺,竟能将当年那个思维天马行空的准诗人,改造成心思缜密、精明过人的企业家,而自己,似乎还停留在青年时期的白日梦里。
  舒广畅接口说:“说起滨海市,这些年可真是新闻迭出,落马的县、市领导接二连三,毙掉的就有两个。”
  程中点头:“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干部在滨海市落马,决不是偶然的。幸亏有原籍主政回避制度,伍柏不必回滨海市任职。”
  沈茵说:“这一说,我倒想起了,伍柏也不可能在阳州市长久主政啊,到时你们的归园……”
  程中当即回答:“这个不必忧虑。承包土地搞投资,最关键是开头,比如征地、赔偿、贷款、修路等,基本建设搞好了,投入生产之后,就好办了。再说,我自己的实力也不弱啊。你可别小看我,老战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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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19:10 |只看该作者
  
  一行人驱车离开青溪往回走,紫蕙不停地回头张望,总觉得有一种声音在追随着他们。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不知从何而来,总之心里满是忧伤。
  眼看就要走出梅岭知青场了,程中却叫司机拐了个弯,开往离场部不远的一座小山。
  紫蕙心里“硌磴”一下,暗叫:“我怎么把她忘了!”
  一块不起眼的石碑,孤独地立在小土包前。周围倒也没有杂草丛生,显然是有人照看着的,石碑上字迹清晰可鉴——梅岭知青场女知青郭蔓汀之墓。
  叶子青压低声音惊呼:“真是知青坟墓吖!”
  李敏孜拉了叶子青一把,退开一步。
  三个老知青各自采摘了一束野花、松枝,放在碑前,在墓前默立片刻。
  吴奇骥拿出相机进行多角度拍照。
  转身离开时,程中为舒广畅等人释疑——郭蔓汀是梅岭知青场一队的女知青,在知青大回城归线安排之前服毒自杀。因为是自杀的,当时场里并没有为她举行追悼会,尸体火化等后事也是由她家人自行负责。这个坟墓,是几年前陈卫华承包农场之后为她修建的……说到这里,程中转头低声地对紫蕙说:“现在你明白陈卫华为什么回这里搞农场了吧?”
  紫蕙摇头:“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你真不知道啊?记得郭蔓汀也是你们岬东那里来的……陈卫华和她,好过一段。”程中含糊地说。
  “有这事?!”紫蕙讶异地提高了声音。
  “是有这传说。不过,场里和郭蔓汀谈过恋爱的,好像有好几个呢。”
  程中点着头:“嗯。这也是陈卫华觉得回到这里才安稳的原因之一吧。当年,陈卫华被招工回城之后,就向郭蔓汀提出分手,然后和一个同厂女工谈恋爱、结婚,他老婆四十岁不到就病死了……”
  “哦——”紫蕙似有若无地漫应一声,陷入某种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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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19:38 |只看该作者
  
  郭蔓汀,是对紫蕙影响极大的一个人。这么一个人,在重回梅岭知青场时却没想起她,紫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自己的情感神经真的已经麻木不仁?
  郭蔓汀比紫蕙大两岁,两家父母是岬东公社金湖小学的同事。郭蔓汀是个美人胎子,自小聪明伶俐,小学四年级就会读长篇小说,经常捧着《青春之歌》、《红楼梦》等当时的“毒草”读得如痴如醉,人长得漂亮,又爱打扮,而且一双巧手擅长女红,什么绣活、编织活都难不住她,总是花样翻新地在姐妹群里领导新潮流。这样的女子,在偏僻渔村里,堪称一枝独秀,走到哪儿都招人羡惹人爱。
  紫蕙和郭蔓汀作了五年邻居和同学。紫蕙读小学三年级时,郭蔓汀读五年级,但因为学制改革,紫蕙读的小学是五年制,郭蔓汀却是六年制,所以两个人由原来的相差两年级变成相差一年级。后来两家都搬离了金湖村,不再作邻居了,却又在同一所高中隔着一级同学了一年。紫蕙高中毕业后来到梅岭知青场当知青,得知郭蔓汀也在场里。不过,不在同一队里,紫蕙又是不爱走动的人,也就疏于来往了。
  最初,紫蕙是非常欣赏郭蔓汀的,觉得她说话好听,样子好看,跟周围的女孩子很不相同,真的就像书里写的妙人儿似的。不过,欣赏归欣赏,紫蕙并没有打算学郭蔓汀的样,总觉得她不实在,有点红颜薄命的意味,她只是悄悄关注着郭蔓汀,却没有与她走得太近,而因差着两岁,郭蔓汀也没太注意紫蕙的存在,只是用得着她的时候才会找她。但毕竟在岬东半岛这种生活环境中,有个年龄差不太远的女伴,还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有个很标准的女子引领着走过少女时光,相信紫蕙的性格也不会那么古怪。然而就在紫蕙刚刚十二岁,青春期的憧憬尚未真正萌发,就亲眼目睹了惊心动魄的爱情悲剧,女主人公就是近在咫尺的郭蔓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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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20:16 |只看该作者
  十四岁的郭蔓汀和二十三岁的民办教师杨铭晖谈恋爱了。这事是郭蔓汀父母在打骂时嚷出来的。那一场打骂啊,紫蕙至今忆起还历历在目。平时斯文儒雅的郭老师,在那一刻竟是那么凶神恶煞,嘴里嘶吼着不堪入耳的粗言烂语,手里的扁担没头没脑地朝郭蔓汀身上砸去,郭蔓汀双手抱头跳着蹦着躲闪着,惨烈的嚎叫直令隔窗而望的紫蕙心惊肉跳。最后,郭蔓汀逃出来躲进紫家,紫蕙的爸爸拦住郭老师,强拉着他喝茶聊天去,这场家刑才告结束。
  紫蕙简直无法相信目睹的这一幕是真实发生的。父母干涉儿女婚恋并不少见,但那都是村民的事,当事双方也都是成年的姑娘小伙,而郭蔓汀年仅十四岁,只比自己大那么一点点,怎么可能因为谈爱而要遭受身为教师的父母殴打呢?但郭蔓汀就在旁边缩着身子抽泣,那悲伤那凄绝,一声声撕扯着紫蕙的感觉神经。紫蕙的妈妈拿来药油为郭蔓汀涂抹伤处,一边温婉地劝导着,告诫她大人这么做是为她好。郭蔓汀只是哭,不说话,哭累了就蜷缩在紫蕙床上睡了,睡醒之后又是哭,然后嚷嚷着要去投海,还真的朝海边去了。郭老师夫妇冲她背影说着狠话:想死就死,只当没生你这个女儿!暗地里却急得直跺脚。紫蕙的妈妈叫紫蕙找几个平时一起到海边搂树叶的小伙伴,尾随郭蔓汀而去,把她截回来……
  从那一天开始有一年多的日子,紫蕙看着邻居郭家成了家庭法庭,郭蔓汀却说是家庭监狱。没完没了的审问、训斥、打骂,郭蔓汀的父母铁了心要掐灭女儿的早恋,最恐怖的一次是接连三天,郭蔓汀的妈妈扯上紫蕙的妈妈,请来大队妇女主任,还有郭蔓汀的姨妈,四个中年妇女围着郭蔓汀,从早晨起床一起唠叨说教到晚上睡觉,不要说当事人郭蔓汀,就是间或旁听的紫蕙,也觉得脑袋瓜子快要炸开了。但郭蔓汀却死心塌地,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场恋爱。她总有办法摆脱父母的监视,溜到杨铭晖家或其它约会地点,和杨铭晖见面。多数时候,郭蔓汀会悄悄将去处告诉紫蕙,以便于父母急找时可以通风报信。最初一段时间,郭蔓汀父母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跟杨铭晖翻脸,只是单方面责骂郭蔓汀,因为杨铭晖在民办教师中是很出色的一个,平时和郭老师、紫校长等几个人走得很近,经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或是打牌下棋,称得上忘年交了。这也是郭蔓汀父母无法接受的原因之一,父母的同事、朋友,怎么能变成女儿的对象呢!郭老师夫妇发现郭蔓汀不见了,一般会先来紫家找,找不到就央紫蕙去叫她回来。紫蕙在郭蔓汀和她父母中间充当着联络员的角色。对此,紫蕙很无奈,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她从内心深处是同情郭蔓汀和杨铭晖的,觉得郭蔓汀父母太野蛮太粗暴。紫蕙亲眼看到郭蔓汀在杨铭晖家是何等开心快活,像只百灵鸟一样。杨铭晖是独子,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老实巴交的杨母把郭蔓汀当作下凡的仙女,自是喜欢不尽,紫蕙每次到杨家找郭蔓汀,杨母都热情地端上一碗芝麻擂茶款待她,所以紫蕙每次把郭蔓汀从杨家拉走都很是不忍。杨铭晖给紫蕙的感觉也很不错,尤其是他忧郁的眼神,透着一股书卷气。紫蕙想,郭蔓汀和这么一个人相爱,她的父母为什么当作天大祸事呢?但紫蕙同时又为郭蔓汀感到羞耻,十四岁,根本就是一个小孩,怎么就谈恋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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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09:20:44 |只看该作者
  紫蕙就这样陪审似的陪着郭蔓汀煎熬了一年多。郭蔓汀为紫蕙诠释了什么叫爱情。在那一年多里,紫蕙看着郭蔓汀时而以泪洗面,时而笑靥如花,为爱挨骂挨打,为爱寻死觅活,紫蕙为她痛心也为她揪心,真切感觉到爱情是个会让人粉身碎骨的雷池。
  郭、紫两家先后调离金湖小学,紫蕙有半年时间失去了郭蔓汀的消息,心神安静的同时,也很记挂那一对人儿,直到上岬东中学读高中,又碰见了郭蔓汀,得知她和杨铭晖还在苦恋着,利用家住公社的一位女同学的帮助,每星期天在女同学家里相会。紫蕙暗自佩服这一对儿的坚持。因为不再耳闻目睹郭家父母的打骂,郭蔓汀这场恋爱的惨烈色彩在紫蕙眼里淡化了,不再那么触目惊心。只是,紫蕙注意到郭蔓汀神采飞扬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失魂落魄。终于在郭蔓汀高中毕业前夕,又上演了一出惨剧。那天,郭蔓汀上劳动课时称病请假,然后在学校仅有的一间女生休息室喝下小半瓶“乐果”。幸而当时有个女校工进去,郭蔓汀难受地向她要水喝,那女校工闻到浓烈的农药味,再看郭蔓汀那模样,情知不妙,立即报告了校领导,学校领导立即组织校卫生员和几位女教师进行抢救,紫蕙也参加进去,蹲在郭蔓汀身后扶住她的头,以便灌水洗肠。那一盆盆的水啊,红糖水、肥皂水都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灌下去,很快郭蔓汀就猛烈地呕吐起来,吐过了再灌,灌了再吐,直到吐出来的秽物里再也闻不到农药味。紫蕙不知道这样的抢救方法是否正确,但在当时来说,事实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在抢救过程中,紫蕙真切地领悟了“摧花折柳”、“花容失色”等词语的含义。郭蔓汀在那一刻有何感受,紫蕙不得而知,紫蕙只是从她毫无抵抗、近乎昏迷的表现中读到了无助和无奈。紫蕙事后揣度郭蔓汀的心理,死是她的意愿,所以她这一次不事张扬地喝下了农药;死是她寻求解脱的方式,但却不是绝对的决心,因此她选择了这样的时间地点,而且只喝下小半瓶,留下了抢救的机会。那么她为什么如此呢?事后,紫蕙才知道,杨铭晖在前不久变卦了,写信明确表示要和郭蔓汀断绝关系,拒绝和她见面,并迅速和邻村一位姑娘订了亲。
  这样的变化让紫蕙始料不及,对杨铭晖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原来世上痴情的,真的只有女子!紫蕙更为郭蔓汀感到不值,寻死觅生苦恋着的竟是这么一个薄情郎!紫蕙曾私下问过妈妈,既然郭蔓汀宁愿死也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为什么非得拆散他们呢?为什么郭蔓汀的父母看着她离开他就生不如死、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是硬着心肠逼她呢?紫蕙的妈妈告诉说,在儿女终身大事上,父母一定要咬紧牙关把好关,一时心软就会误了儿女终生。因为儿女阅历浅看人不准,容易感情冲动作出错误决定,父母忍心卡住了,儿女痛苦一时,却免致终生不幸。本来紫蕙还半信半疑,但此时不得不信,爱情这东西真是说消就消的,比海市蜃楼还虚幻!
  郭蔓汀高中毕业后当了知青,也很快就传回消息,在知青场里谈上了对象,还带回家来让父母过目……
  至此,紫蕙完全彻底地失望了,不仅仅是对杨铭晖,还包括郭蔓汀,以及这一场杨郭恋。想起他们,紫蕙不再同情,而是厌恶。那三年,正是紫蕙渐懂人事之时,平日里看多了包办婚姻的悲剧,好不容易身边出现了小说故事似的苦恋,而女主角还是与自己年龄身份相仿的,紫蕙就更是感同身受了。如果事情最终的结局是另一个样子,哪怕真有一方殉情,紫蕙都会觉得好接受些,当然她最希望看到的是,男女双方都忠贞不渝、矢志不移,最后终结连理。紫蕙心里说,即使是失败是妥协,也不能一分手就移情别恋啊!
  正因为身边有郭蔓汀这样的活教材,紫蕙才矫枉过正地给自己立下了许多清规戒律,以免步其后尘。当紫蕙十五岁高中毕业也要下知青场时,妈妈唠唠叨叨地叮嘱紫蕙与男子交往的注意事项,紫蕙心里很不耐烦,暗想:既然爱情是肥皂泡,我干脆就不沾边好了!在那个容易走极端的年代和年龄,紫蕙在踏入社会之始,就一头撞进了与郭蔓汀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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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上车回滨海,紫蕙、沈茵和程中还是同坐一部车。
  “陈卫华为什么要为郭蔓汀修建坟墓,并在这里守着?郭蔓汀最后一个恋人好像是当地人啊。”紫蕙望着程中,似问非问。紫蕙因为孤僻,消息闭塞,对曾经的邻居郭蔓汀在场里的事,并不很清楚。
  “陈卫华不是郭蔓汀在梅岭知青场谈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却可能是谈得最久的一个。陈卫华条件不算好,而郭蔓汀人长得靓,和他好已经是屈尊将就的了,没想到陈卫华招工回城之后,竟然很快就提出分手,一些话还说得很过分的,这太伤郭蔓汀的自尊心了,当时她就寻过死,被人发现了没死成……”程中边想边回答。
  “这郭蔓汀在咱梅岭知青场可算是能进入叱咤风云榜的人物,谈过恋爱的大概有六、七个。不过,好像是一个不如一个,最后那个,竟是当地农民。据说,她之所以在归线安排之际、回城之前自杀,与这最后一个对象的农民身份有关。说是她父母极力反对她和农村人谈对象,来知青场之前就大闹过一场。紫蕙你没听说过吗?”沈茵也打开了记忆之门。
  “岂止是听说过,我是耳闻目睹了呢。她第一个恋爱对象是农村民办教师,叫杨铭晖。她父母认为,找农村对象就是跳进了火坑,所以就是打断她的腿骨也要拦住。”紫蕙说着又转问程中,“既然陈卫华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他会觉得回到这里才安稳呢?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程中迟疑了一下,说:“可能陈卫华有亏欠她的地方吧,具体怎么样也不太清楚。据说郭蔓汀死后,陈卫华老是梦见她,当然那不是好梦,再后来他老婆病死……”
  “哦。”紫蕙心里一动,有些讶异,“你这一说,我倒是记起了——我在海岬镇教书时,听到来自岬东的一位女生说的杨郭恋另一个版本。那女生不知道我认识郭蔓汀,绘声绘色地讲了足有半个钟头,开头部分与我知道的基本相符,中间有些却是我所不知道的,结局有浓厚的迷信色彩。她是以杨铭晖为主角来讲的,对杨铭晖有更多的同情。说杨铭晖是真心爱郭蔓汀的,原本是决心坚持到底的,但郭蔓汀的爸爸在调离金湖小学之后,找了公社、大队干部多方施压,逼迫杨铭晖放弃,否则就要告他诱惑少女,最后还把杨铭晖叫到郭老师任教的前港小学。杨铭晖出于以前与郭老师的交情,硬着头皮赴约,郭老师软硬兼施,先是找了四个精壮男子候在那里,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然后又把杨铭晖叫进里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杨铭晖要为郭蔓汀的未来着想。最后,杨铭晖终于答应不再和郭蔓汀来往,这才有写信绝交并传出订亲消息的事。杨铭晖回到村里,大病了一场,郭蔓汀来信质问、责骂他,甚至跑到他家里来闹,他都回避了,背着负心变节的骂名,让郭蔓汀绝望而离开。杨铭晖过了不久就撕毁婚约,郁郁寡欢地和老母过着孤苦日子,虽然被老母逼着也相了几次亲,但都无功而返,直到恢复高考制度,他考上了师范学院,本以为终于可以摘掉‘农”帽,可以和郭蔓汀再续良缘,岂料还未等他毕业,郭蔓汀已自杀身亡。杨铭晖毕业后如愿当上中学教师,但精神和身体都很差,不久就病入膏肓了,临终前那些日子,总是叫着郭蔓汀的名字,求她原谅,叫她等着他,他老母亲求神拜佛,请人作法驱邪,祈求郭蔓汀放过她儿子这根独苗,那些祷告听得人人落泪,然而杨铭晖终于还是叫着郭蔓汀的名字追随而去了,村里人个个都说杨铭晖是被郭蔓汀勾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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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10#
发表于 2011-9-9 09:21:33 |只看该作者
  沈茵摇头感叹:“好一对痴男怨女,鬼故事一样,听得我身上起鸡皮疙瘩!”
  程中沉吟着说:“情债难偿啊!刚才紫蕙讲的这一对儿,男方其实并没有负心,但他用情太深,所以责己至重,他认为当年没跟郭蔓汀说清楚,正是毁掉她的祸根。”
  沈茵突然话题一转:“紫蕙,你怎么不写写?放着现成的爱情悲剧不写,岂不白白浪费了生活素材?”
  紫蕙深吸一口气,才答道:“可以说我是这一悲剧的间接受害者。或许因为离得太近,或许因为我太年少……我对待异性的极端做法,相当程度上可以归咎于此。当然,这也是因为我那古怪性格,以及缺乏适当的指导。所以,这一人物事件在我这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禁忌,我本能地选择了遗忘……我这样说,符合心理学吧?程中,你这心理学博士给分析一下。”
  程中没有回答,沈茵也不再说话,车里静了下来。
  紫蕙有些吃惊,自己竟这么轻易地说出了这段话,原以为这是一个艰涩的话题呢。
  见两位朋友都不接话,紫蕙想一想补充说:“郭蔓汀和我作了五年邻居和同学,可以说是我少女时期的榜样。一旦我将她列为反面教材,就决心反其道而行之。她那么小就谈恋爱,而且一个接一个地谈,好像不谈恋爱就活不下去一样,那么,我就一个也不谈,把自己冻成冰块!”
  沈茵叹道:“原来如此!”
  程中过了好一会才说:“另类的因噎废食、杯弓蛇影!真没想到。”
  “可能正因为环境闭塞,孤陋寡闻,外界刺激更强烈?”紫蕙试图自我剖析。
  “没想到?想到了又怎么样?”沈茵念叨着程中刚才的话,突然抛出另一个问题,“如果陈卫华是为偿情债求心安才回场务农的,那么,程中你搞归园又是为什么?不会也是为了弥补对谁的亏欠吧?”
  程中吃惊地转过头来望着沈茵,说:“沈茵你不愧是学医的,刀子雪亮啊。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其实……你就不觉得有所亏欠吗?”
  “你别跟我耍太极,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快说。”沈茵咬住不放。
  “放心,我一定回答。现在咱先会会在滨海的老战友,回阳州再细说吧。”程中说着,车已停在海涛大酒店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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