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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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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

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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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17 15:43:0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死无葬身之地
文/岸雪
一,
经过一周的奔走,我终于打听到了亡妻的坟墓,政府与地产商征地搞开发,把陵园迁到了郊外。我的落脚点是一个简陋的小旅店,对于一个魂不附体的异乡人来说,这样的住处很是恰如其分,低调、僻静、不引人注目。尽管我十分落魄,底气不足,但我还是做了一些追荐亡魂的准备,预定了一大束亡妻生前喜爱的茉莉;另外我去相馆放大了一张亡妻的照片,一袭素白的婚纱衬托出亡妻温润沉静的气质,这张补拍的婚纱是亡妻的最爱。不过镜子里,我的脸上沧桑太重,满腮的胡茬让我看上去老了许多,这不是亡妻喜欢的模样。我拿起刀架开始刮脸,这时是早晨九点的样子,再过一些时辰,花店的老板就该遣人送花来了。


我一边擦脸一边走出洗手间,可是却看到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挡在了我要去窗户边的通道上,窗帘还未拉开,屋里黑乎乎的,看不清这两个陌生人的五官,但他们的装束似乎显示出了他们的身分:一身毕挺干练的西装,上下都是藏青色的,领口别着胸章。没什么说的,这是上面来的人。他们的口吻冰冷而不留余地,称自己是政府的公干,要我随他们走一趟,并拿出了证件和一叠文件。我先是一惊,然后镇定下来,说自己是教师不是公务员,而且一向奉公守法,称他们搞错了。他们说搞错了也得跟他们走,因为他们是奉命行事。然而我在他们出示的文件上发现了明显的错误,上面写的名字不是我,我拿出了身分证,说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夺去身分证,相互传看了一阵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文件是不会错的,就像钉子钉在铁板上一样,是既成的事实。不过他又说,他们要请示一下上级。接下来,他们开始不停地打电话、踱步、抽烟。这个阵势看上去并没有我插话的机会,即使我申辩,他们也不会理睬,因为那个看不见的上级才是他们命运的主宰,而不是我所认定的事实。所以我保持了沉默和克制,我想等他们的上级做出决定后,再来澄清一切。我开始按计划行事,用一块绸缎擦拭亡妻的相框,亡妻生前在这座城市做银行职员,我与她分居两地,聚少离多,我拿绸缎的手哆嗦不已,亡妻那一袭素白的婚纱让我肝肠寸断,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的亡魂得以安息。


这时花店遣人送来了我预定的茉莉,是一个二十七八左右的女子,洁白的茉莉花在翠叶的映衬下特别显眼,我赶紧把她拉到窗帘后面,并用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她说话小声一些。她心领神会,露出了不惊不诧的模样。她把花放在了窗台上,亡妻的相框正好在那里,她打量了一阵后叹了一口气,说自己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穿上这么漂亮的婚纱。我认真看了看她,发现她其实非常标致,只是眼影与口红略显浓了一些,另外她穿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带裙,鼓鼓的胸脯离我很近,这使我眼睛的位置十分尴尬,因为窗帘后面的空间过于局促,所以只要我稍一低头,就能瞅见她美妙的乳沟。她说她知道我要去哪里,政府强行拆迁陵园后,就有很多外乡人来买花扫祭。我赶忙问她新的迁移之地的情况,她说那么多死人,哪里去找那么一大块地,所以都草草埋在了荒山野岭上。我有些悲凉,陷入了沉思。她碰了碰我说,不要那么愁眉苦脸,日子还得过下去,同时说,如果我表现大方一点的话,她可以带我去找亡妻的坟墓。我回过神来,付了买花的钱。这时她用一种辛辣的眼光望着我,挑逗地问我,难道没有看出她是干什么的吗。我有些困惑和恍惚,摇了摇头定神一看,她右肩上的吊带已滑落下来,露出了半个雪白的胸脯。我惊愕不已,一时语塞。她却肆无忌惮地笑了,说自己早晨是花仙子晚上是按摩女,没办法的事,她得养活自己。一边说一边掀开了裙子。我看得很清楚,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她说一百块钱一次,不算贵。我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她棉花一样的身子已贴在了我身上,我猛地把她抱了起来,抵在窗户上,但亡妻的相框就在眼皮底下,我不得不闭上双眼。窗帘开始抖动起来,她也叫喊了起来,这让我很害怕惊动了窗帘外面的人,所以只得草草完事。一切还算顺利,那两个政府的公干竟浑然不知,他们仍然不停地打电话,嘴里嘀嘀咕咕的。花店的女子很利落地收拾停当,说了声待会儿见后,一道烟似地走了。


我扎好皮带,从窗帘后出来,正好看见他们两个立在我面前,其中一个说,他们的上级立马就到,同时要带来很多指控我的材料。另一个则声色俱厉,要我绝对服从铁一般的社会规律,不要心存妄念。接下来,他们开始转来转去,搜查这间小小的屋子。而这时我发现,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从门缝探入了脑袋,我正要上前关门,没想到他却挤了进来,压低嗓门说自己是刚才那个按摩女叫来的,有要事相商。我一把将他拉到洗手间里,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却说我要的东西他带来了,同时他拿出一支手枪来举到我眼前。我惊呆了,说自己并没有开口要这个玩艺儿,并反问他想干什么。他笑嘻嘻地说,到那里去扫墓危险得很,带上这个防身,心里踏实一些。原来如此,我舒了一口气,推脱说自己并不会使用这玩艺儿。他说简单得很,他负责教会我。然而这时,一个政府公干闯了进来,拉开裤挡就要撒尿;他双眼紧闭,面红耳赤,看来是逼急了。我想只要他紧闭的双眼一睁开,就能看到我们的勾当,不过似乎我的担心多余了,因为看上去他并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我对拿枪的家伙嘘了一声,要他动作小一点,他阴笑了起来,同时开始哗哗地拉枪栓,把弹夹退了出来,呈亮的子弹被他一粒粒摆在了白瓷砖地上,然后他开始教我填装子弹和其他技术要领,金属器件相互擦挂的声音特别清晰刺耳。不过还好,我们背对着那个内急的公干,我转过头来瞟过他好几次,发现他一直呆呆地立在那里,过程并不顺利,看来是生理上遇到了什么问题。最后,我要枪贩开枪示范一下。于是他把手枪伸出窗外,砰的一声,那个政府公干吓了一跳,等他睁开眼睛时,我已拉着他迅速退了出去。


我也未等多久,他们的上级就带着两个随从来了,但在上楼梯时踩空了,重重地摔了一跤,震动从下面传到我脚跟,我感到情况有些不妙。果然不一会儿,那两个随从搀扶着他们的上级进来了,四人合力把他扶上床,背靠在竖起的枕头上。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怎么样,他摇了摇硕大的手,示意手下赶快把文件拿出来。那两个后到的人各自拉开随身带来的皮箱,然后拿出文件和材料来,恭敬地呈在他面前。他把文件举到眼前看了一阵,说自己被摔花了眼,看不清楚,并吩咐手下念给他听。剩下的三个人架住我的胳膊,看来,这就是他们称的指控我的材料和相关文件,我必须好好听一听。那个念文件的随从声音小心而谨慎,没读几段,他就挥了挥了,示意第二个随从上来念,可是他的语调更加沉闷、枯燥,也被他挥手打断。第一个随从又取出新的文件来,读了一大段后,又被否认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挥手,而是摇头示意,嘴里嘟哝着什么。第二个随从同样拿上来一份新材料,一口气读完一页后,他们发现他们的上级一歪脑袋便昏了过去。他们有些急了,上前扶正他们的上级,并谦恭地呼唤处长……处长……他慢慢醒来,说自己刚才摔得太重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吃力地抬起肥硕的手指向我,我恭顺而又不安地来到他跟前,他肉乎乎的手开始像算命的盲人那样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接连说了几个你你你后,便又昏了过去。他的手下试图再次叫醒他,却不见有效,于是他们开始施行人工救治,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压心脏。趁这个节骨眼,我溜出了小旅店,我再也不能耽搁了,我要去拜祭亡妻的坟墓。

二,
我抱着茉莉和相框,刚走出小旅店不久,就突然听到一阵骚动,有人喊抢金店了,抢金店了。不一会儿,我看见两个蒙面的家伙拎着袋子从我身边冲过,跳上事先准备好的摩托车后,一阵风似地刮走了。后面乱哄哄地追来一群人,眼珠瞪得圆圆的,怪吓人的。我慌忙闪进一条小街,想尽快拦下出租车,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可是来往的出租车并不多,而且前面的道好像被一群围观看热闹的人堵住了。我凑上前去,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说是一个小学校长涉嫌诱奸了六个少女后,畏罪跳楼自杀了。我伸长脖子一看,地上果然扑着一个男人,我痉挛了一下,慌忙闪身离开,走到了小街的尽头,一个报贩拦住了我,我买了一张报纸后问起了新迁坟地的情况。他说那里太荒僻了,出租车一般不会去那里,他劝我去找一辆摩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来到了一个街口,果然看见了一个戴着头盔的汉子跨在摩托上候客。我上前说明事由,他说没问题,就是阴曹地府他都敢去。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坐在了他的后面,摩托还算开得平稳,我打开了刚买的报纸,一眼就看到了一则轰动的新闻,上海的四名法官在酒店里公然招嫖,被举报人录了视频。这等重量级的新闻被安排了在头版头条,并用了套红标题,连背着我的摩的司机似乎都知道报纸的内容。他振振有词地说,法官都敢乱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这时我才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子草莽之气,不禁心生顾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手枪,虽然私自持有枪支是违法的,但现在看来,我当时稀里糊涂买下这把枪,也还算得上英明,至少在危急关头派得上用场。摩的一路疾驰,四周的喧嚷也渐渐沉寂下来,而且愈来愈静,等他猛踩刹车停下来时,我发现自己已到了阴湿的树林里,摩托车斜在一条曲折的小道上。司机要我顺着小道一直向上走,十几分钟就可以到。


我沿着小道向上行走,荒芜的杂草愈来愈茂密,阴沉的天空下鸦群迂回盘绕着,而狗吠从远处传来,好像对我的一切都心知肚明,除此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不一会儿,我就到了坡顶,这是一座被竹林围起来的浅浅的山丘,竹林后面是更高的山丘,隐约可见村舍的轮廓。突然,我在不远处看见了一片倒伏的草丛,我快步上前,一座被挖得凌乱不堪的坟茔呈现在眼前。我心里一紧,屏息蹲下身来,发现了半块残缺不全的墓碑。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翻过来,抚拭掉上面潮湿的泥土,亡妻的名字慢慢显现了出来,虽然笔画已残损,但毫无疑问,这就是我每年清明都要扫祭的墓碑,亡妻就长眠在这块干净的墓碑之下,而现在她的坟墓已被挖得七零八落,而她的亡魂又安居何处。我悲痛无比,却又迷惘之极,垂下头来用前额抵住碑石,哽咽不止。这时有人碰了我一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按摩女。她拿起茉莉花,替我铺洒在了碎土上,然后拉着我来到竹林外面,她说这里的村民早有准备,这些死人迁到这里后扰乱了他们的生活,他们都组织起来了,要与开发商和前来扫祭的人干一场。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了几株高大的树木上村民们筑起的保垒,更让人惊骇的是,保垒上竟然架着土炮。这时,我猛然想起了那块残缺的墓碑,上面有亡妻的名字,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它。于是我与按摩女折身返回,弯腰拾起了碑石,按摩女端着亡妻的相框沉默无语。这一幕让我感动不已,然而当我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在我们对面二三十米开外,站着一群愤怒的村民,他们拿着长筒火枪、铁锹和锄头,瞪眼与我们对峙着。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要再让亡妻的墓碑蒙垢受辱,于是我掏出了怀里的手枪。这时按摩女替我呼喊起了乡亲们,她说我们不是政府和开发商,而是可怜的扫墓人,希望他们能包容和体谅。可是对方不但不予理睬,反而还一步步地逼了上来。我急了,朝天砰砰开了两枪。没想到,他们却叫喊着冲了上来,按摩女拉起我就开跑,可亡妻的相框和墓碑却被撂下了。


我和按摩女躲在一个山洞里,心里惦记着亡妻的相框和墓碑,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不断擂击自己的额头,我为自己的怯懦深感自责,感到对不起亡妻。按摩女劝慰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悲观,她举例说蚂蚁在狮子脚底那么危险,可依然活得有滋有味。我定神一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眼下的情况怎么办,我曾发誓要让亡妻的魂气归于安息,而现在我却两手空空。我迷茫地望着按摩女,她露出了笑容,说她可以去找他们村长谈谈,用自己作为人质,换回亡妻的相框和墓碑。我惊讶不已,说这样行吗,按摩女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吊带裙,说肯定行,她太了解男人了。看来,她要比我有见识得多,所以我也不得不听她的。我们钻出山洞,她折断一根树丫,做了一面白旗让我举着,要我跟随在她后面。我们回到原地后,已不见有人,而亡妻的相框和墓碑也无踪影。按摩女领着我走出竹林,来到戒备森严的村舍下,她开始喊话,说有事好商量,她要见他们的村长;同时她让我把手枪递给她,她举起枪摇晃了几下后,便扔在旁边的水塘里。果然不一会儿,村长带着七八个村民下来了。按摩女说她要与村长单独谈谈。村长上下看了一遍按摩女后说行,有话去村办公室谈。就这样,按摩女跟着村长走了,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要我耐心一些。


我在一个持火枪的村民的监视下,盯着腕上的手表,果然二十分钟多一点的样子,就看见两个村民各自抱着相框和墓碑下来了,很有礼貌地放在我面前,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生事了。我一看亡妻的相框完好无损,墓碑也是先前的模样,顿时感慨万千,几乎掉下眼泪来,却突然想起了按摩女,问到了她的情况。村民说她仍在与村长交谈,还要等一会儿才走得了。我叹了一口气后,抱起亡妻的相框和墓碑下山往回走。

三,
我回到旅店,这里已清静无人,我开始打点行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洗亡妻的墓碑,涓涓的清水从指缝间渗过,就像我与亡妻在冥冥中私语,接下来,我又把亡妻的相框擦拭了一遍,然后我把它们端正的摆在桌子上,俯下身来跪拜了三次。是的,我该返程了,异乡的一切对我与亡妻来说,都过于陌生和苛刻,只有回到故乡去,才可以让她的亡魂得以安息,生活才可以继续。我腾空了行李箱,装入相框和墓碑,离开了旅店,来到了地铁。候车的人并不多,四周的玻璃幕墙映现出我茕茕孑立的身影,而身影后面是无法看透的幽暗。我抬头看了看屏幕,地铁马上就要进站,我抹了一把脸,做好了准备。可是这时,有两条黑影挡在了我面前,我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正是上午出现在旅店里的那两个政府公干,其中一个说,他们的上级已找到了关于双规我的那一份文件,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听他们的。我镇定自若,觉得有必要跟他们去一趟,把他们的错误纠正过来。我笑着问他们事实与文件到底哪个重要。另一个说,文件即使错了也会永存,而关于我的那些事实,不过是空气中的尘埃,轻得一钱不值,而当我像狗一样死去时,错误的文件就会进入历史。他要我掂量掂量两者究竟孰轻孰重。这话听得我渗出了冷汗,但我抱定了正义的信念,决定跟他们走。然而旅行箱里亡妻的相框和墓碑让我踌躇不已,不过这时,我看到按摩女笑盈盈地来到我面前,她说她问了旅店的老板后,就赶紧来到了地铁。我把她拉到一边,问她是如何脱身的,她说她做了村长的情妇。我有点不知所措,一时无语。她嘿嘿地笑了,说那是逢场作戏,不必当真。我说我要跟那两个人去办一点事,要她替我保管亡妻的相框和墓碑,没想到,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我把旅行箱托付给了她,跟那两个人走出几步后,突然转过身来问她,为什么要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异乡人时,她说她喜欢亡妻身上的那一袭洁白的婚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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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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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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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18 13:27:02 |只看该作者
欢迎前来交流!问好楼主!

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买部小车,住间小房,炒碟小菜,喝点小酒,写些小小说,生几个小孩。----我是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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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18 15:45:03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老师,问秋日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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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4 20:30:32 |只看该作者
取材险,却道出了残酷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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