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三题
陈树茂
等粥钵
小时候,等粥钵是我们这帮小朋友最开心的事。
等待本是漫长的,但因有目标而充满期待。那时,每家每户都很穷,大家经常吃不饱。每餐不是白粥咸菜,就是番薯萝卜干,还不能吃饱。父亲们去地里干活,中午有人送粥去,一到傍晚时分,就成了我们最期待的时刻。每个小朋友都会去箩筐找自己父亲的粥钵。
粥钵一般是瓷钵,每家粥钵的颜色大小差不多,大多是土黄色,但在我们这帮小朋友眼中却从不会认错。送粥的大婶一放下箩筐,我们就能清楚找出自家的粥钵,这个是你家的,那个是我家的。大家各自捧着粥钵仰头喝剩粥,有人用舌头把米粒舔干净,有人干脆用小手刮米粒出来吃。大家享用完剩粥,各自带着粥钵回家。有时,大家会讨论一番,今天我的粥多,今天我的米粒多,今天的粥很香哦。虽是冷冷的剩粥,却品出浓浓的趣味。
一天,我们都在找了自家的粥钵。大牛大叫一声,这么多粥啊!我们看到满满的一钵粥,好像没吃过一样。大家都很羡慕他,说你爸对你真好。大牛开心得两眼发光,用小手拼命掏着吃,他吃得太急不小心呛着,不停咳嗽。我两三下吃完自己的粥,过去帮他拍拍背。大牛感激掏了两小手粥放进我的粥钵,说,有粥一起吃。我捧起粥钵,仰头就喝。
第二天,我们都找到自家的粥钵。大牛却找不到他家的,着急喊起来,谁看到我家的粥钵?大家都说没看到。大婶说,今天中午你家没送粥去地里,你爸没去地里干活。大牛急着哭起来了。刚好我今天的剩粥多一些,喝了一口就将粥钵递给大牛说,给你吃一口吧。大牛擦着鼻涕,接过粥钵,露出笑脸,仰头就喝。
之后几天,大牛都没等到他家的粥钵。有人说,他爸逃港去了(那时偶尔会听到有人偷跑过去香港)。大牛呆呆蹲在路边,两眼死死瞪着我们吃粥。我看到大牛可怜的眼神,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叫他一起吃粥。其实我的粥也不多,可每次大牛也不客气,我刚想说,给我留点,他已一口气喝完。
富镇的女人很少去地里干活的。大牛的父亲不见后,他母亲无奈只能下地干活,中午的粥只能让他奶奶煮。他奶奶很吝啬,每天只给他母亲送些粥水。他母亲白天地里干活,回家还要干家务,还整天吃不饱,终于有一天偷偷跑了。后来听说他母亲改嫁到山区了,她说至少可以吃餐饱的。
父母不在,大牛成了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他每天不能再和我们一起等粥钵,不能和我们一起分享喝剩粥的快乐。慢慢的小朋友们也不和他玩。大人说他父亲不负责任,自己一个人逃港去了。小朋友取笑他母亲改嫁。改嫁在富镇对家族来说是一种耻辱。
我没理会别人的看法。大牛是我的哥们,我还是经常叫他和我一起喝粥。
等粥钵的习惯,我们一直坚持到九岁上小学。大牛的一句“有粥一起吃”,让我和大牛成为铁哥们。
捡柑皮
我的铁哥们还有二牛,他是大牛的堂弟。
二牛比较机灵,经常会留意一些外面的新事物。比如夏天有人收购晒干的田石榴,二牛就提议去拔田石榴。我们三个偷偷跑到田地里去拔田石榴,然后晒干去卖,有时还能卖几毛钱,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一大笔钱。
这次,二牛又打听到有人在收购晒干的柑皮,据说有药用效果。我们全副武装,每人找了一根铁丝,铁丝一头磨尖,弯成弧形,肩上背一个破彩条布袋。三人统一服装,看上去极像某个组织的成员。我们称自己为铁牛帮,意思是感情像铁一样,干活像牛一样。
第一天,我们在家附近捡柑皮,一天下来战果不错,每人捡了半袋柑皮。我们三人捡时,有个游戏规则,谁先看到,只要你说哪块是我的,那就归你了。有时我和大牛同时看到,大牛经常会让我。大牛眼力很好,他说自己在黑夜里都能看到东西。
开始几天,我们的战果还不错,其他小朋友听说柑皮可以卖钱,也跟着我们一起捡柑皮。一天下来,还捡不到原来的一半。大牛提议,这里人太多,要去其他地方去捡才行。我和二牛都赞同。跨地头是有风险的,这是后来我们才总结出来的。
我们跑到隔壁社头去捡柑皮,开始没有人注意我们。下午时,有四个男孩过来找茬。一个男孩问,你们是哪个社头的,竟敢在我们这里捡东西?大牛也很冲,地下东西是你家的啊?那人冲上来,说,就是我家的,把东西放下!说完四人围着我们。
大牛和二牛长得高大些,我从小瘦小。大牛将袋子塞给我,冲着那人大叫一声,有种就和我单挑!那人二话不说,冲上来一个直拳打向大牛。大牛从小就打架长大的,只见他人身体一闪,一拳落空。大牛一个勾拳打中对方的鼻梁,那人鼻血直流。那人一手捂着鼻子,对着同伴大喊,快上,给我打!
二牛拉着我,说,快跑!我们三人像兔子般飞快跑回祠堂附近,喘了半天才缓过气。二牛说,为了捡点柑皮,被人打伤不合算,还是算了吧。大牛不甘心,说,怕他们干什么,明天还去,见一次打一次。我也劝大牛,算了吧,打伤了人,被大人知道就麻烦了。大牛惟一怕的就是他奶奶,要是让他奶奶知道就不得了。上次大牛打架,被他奶奶足足吊了一天一夜,直到他说不敢才放下来。
我们只能继续在自己的社头捡柑皮,但僧多粥少,捡到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我们也不捡了。全部晒干的柑皮才卖了一块多钱。我们三人拿着钱很兴奋,密谋着某天干一件大事。
后来电影院放映“少林寺”,我们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看了一场电影,三人还在祠堂“呵呵哈哈”练了几天少林拳。
卖蔗记
二牛的鬼点子就是多。这次,他又提议寒假去卖甘蔗。
二牛说,我留意好久了,那几家卖甘蔗的生意很好,一天能赚好几块钱呢。大牛不信,说,尽瞎吹,那么好赚,大家还不去干?我也说,没那么好赚的。二牛又说,我表哥以前就是卖甘蔗的,我怎么会不清楚,每天赚一块钱也不错。我和大牛合计一下,反正假期没事干,只要不亏就行。
我们三人分别说服各自家长,每人各自向大人借了五块钱。用十五块钱开始了我们的卖甘蔗生意。我们打听到直接去蔗场买甘蔗很便宜。我们三人走了十几里路,终于到了蔗场,只见一片甘蔗长得正旺,叶子绿油油的。我们看不到有人在卖甘蔗,只看到附近有一个棚寮,里面有一个老伯正在喝酒。我们问,老伯,你的甘蔗卖吗?他笑笑说,你们要吃自己折去,不要钱。我们说,是要买一些回去卖的。老伯看看我们,笑着说,我都是一车车卖给人家的,不散卖。我们求情说,你就卖点给我们吧。老伯经不住我们的纠缠说,好吧,你们放下钱,自己折去,说完又喝起酒来。
我们异常兴奋,折了甘蔗,每人拉着一大把往回走。甘蔗买回来了,二牛找出一把生锈的削蔗刀,说,这是我表哥以前用过的。我们将刀子磨锋利,找了一张破台子,就在祠堂门口摆台卖甘蔗。
祠堂附近人流不多,一个上午才几个人过来光顾,还是熟人。一天下来,收入才几毛钱。我们三人没心情吃甘蔗,剩下削了皮的甘蔗,全部给我们的弟妹们吃了。晚上,我们商量着,祠堂这边人太少了,得换个人多的地方。
第二天,我们将台子搬到菜市场附近的路口。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很多,有几个过来光顾,但经常有板车经过,我们要收拾东西避开车,有人过来看到车来了没地方站,也会走开。生意比祠堂那边好一些,但还剩下好多甘蔗。我们一回家,弟弟妹妹早早在家门口等着,眼睛直瞪着甘蔗。
二牛说,今晚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哪里人多,有地方摆摊的。我们逛了一遍,发现只有一个地方人最多、最适合,但我们不能去,就是文化公园门口。那里就是我们上次捡柑皮打架的地方,去那卖蔗简直是自找苦吃。
我们只能再回菜市场附近找地方。菜市场附近本来就有几家卖蔗的,我们为了吸引顾客,有意给多点甘蔗。有人还怀疑,给这么多,是不是不甜啊?我们还得先切一节给他试试,有些人试完还不买,说不够甜。大牛好几次想打他们,都被我们劝着了。
每天的收入都是几毛钱。最开心的是弟弟妹妹们,那个假期吃够了甘蔗。
二十多天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一核算,刚好保本,终于松一口气,每人将五块钱还给大人。我们白白忙活了一个假期,轰轰烈烈的卖蔗生意以失败告终。
我每次和大牛、二牛说起这事,他们都会开心笑,说如果没有当年失败的小生意,哪有今天成功的大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