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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聋
文/阿社
十岁那年,聋子五根的外号伴随着不幸降落在五根身上。
没成为聋子前,五根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淘气、调皮、掏蛋。那是一个桂花飘香的季节,这群被桂花嫂骂为野孩子的小伙伴,又看到村长往桂花嫂家里闪了进去。孩子们蹑脚蹑手往桂花嫂家门口靠,然后拿耳朵往门板贴。
村长不知什么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群孩子的后面,静静地瞪着这群孩子拿脑袋往门板挤,良久,倏地一声大吼。孩子们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顿时作鸟兽散。村长随手抓住其中一个,一个大巴掌往脸蛋里扣。
这个不走运的小孩便是五根。说五根不走运,是因为村长的这一巴掌并不是故意冲着五根打,他是随机的,就像往抽奖箱里掏抽奖券一样。也正是村长随机的一个大巴掌,开始了五根四十年的寻医梦。
十岁的五根,认为闯祸的不是村长而是他自己,所以,五根不敢告诉父母,任那四条紫红色的手指印深深的烙在左耳旁。天黑的时候,像村长闪进桂花嫂家里一样闪进自己的家,然后溜上床睡觉。
五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们从五根枕头旁暗红色的血迹中顺藤摸瓜,然后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他们带队去村长家闹了,去桂花嫂家也闹了,依然对五根的失聪于事无补。医生说,这一巴掌太毒了,当然自己也耽误了最佳的医治时机。
除了小时候发生在五根身上的这一件大事外,实际上,五根的人生跟普天下许许多多的男人一样,平庸,忙碌。而与普天下平庸而忙碌的男人不一样的是,五根的一生还在忙着另一件事——寻医。
五根发誓要治好自己的耳袭。五根的誓言有点子承父志的味道,因为,五根的父亲在五根发生不幸时,也发誓一定要医好儿子的病,哪怕是倾家荡产。为此,五根的父亲四处求医。五根的母亲,整天哭哭啼啼,说无论怎么样儿子的耳聋一定要在娶媳妇之前好起来。只可惜天不遂人意。
接下来发生的,很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到了五根娶媳妇的年龄了,五根往后拖了五六年,算是再正常不过的晚婚晚育。至于对象,属于是退而求其次,这不叫委屈,也属于正常现象,因为换位思考,对于五根的媳妇而言,也算是退而求其次吧。
五根结婚后,医治耳聋之事依然是父母心中永远的痛,但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已远没有之前那么强烈。而这个时候,医治的火苗却在五根心中迅速燃烧。五根为此背上行囊,一边外出打工,一边求医。外出十年,走了很多地方,也寻访了很多医生诊所,耳聋未见好转,最后是双手空空回到家里。
就在五根也认命的时候,有人说,邻村来了一个老中医,专医耳聋。
五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既然在邻村,他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五根来到老中医住所,说明来意。老中医显然没有听到,五根再说一遍,老中医却递给五根纸和笔,叫他写出来。
原来老中医也是个聋子!五根拂手而去。五根想,连自己也治不好的病,又怎能治好别人?五根走出门,想想觉得不可思议,竟又返回哀求老中医。而恰恰就是这一次,把五根的耳聋给治好了。这一年,五根已年届五十。
重返有声世界的五根,似乎要寻找遗失声音的四十年,东走走西逛逛,整天耳朵竖得老高。
以往三五成群的邻居,聊起天来滔滔不绝,甚至大声嬉笑,当五根是透明的。现在当看到五根走过来时,不再像以往那样无所忌掸,变得欲言又止。
老婆以往打起电话来,该笑的笑,该怒的怒,恣意纵横,淋漓尽致。如今,拿起电话前,先瞧瞧五根有没有在,然后把声音压低。一个月下来,电话费竟然省了不少。
五根陷入了无尽的苦闷与忧伤。
陷入无尽苦闷与忧伤的五根,在一个人的时候,总爱回忆过去,回忆村长的一巴掌,回忆失聪岁月的点点滴滴,回忆治好他耳聋的聋子老中医。
擅长治耳聋的老中医怎么会是一个聋子呢?五根想着想着,两行浊泪慢慢地爬了下来。五根举起左手,往当年村长痛下毒手的位置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从这一天开始,每天早上起床,五根来到这个有声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左手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三十年从不间断,直到五根八十岁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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