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叶斑斓 于 2015-12-8 10:44 编辑
老乡成龙兄说要正式出版第一本诗集了,叫我写点感受。工作实在太忙,又不好推脱,执笔匆匆,写下以下文字。有几处意犹未尽,未及细述,也只好作罢。
在生活的悖论中确立起人生坐标
我和成龙兄认识差不多有七年时间了。回忆起第一次见面聊诗歌的情景,恍如隔世,不禁惊诧。那时我刚上大学,成龙兄差不多刚毕业,他带着自己创办的《文缘报》来跟我们中文系的风辰诗社谈合作,聊起来才知道我们是雷州老乡。据我所知,当时他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但却省吃俭用,挤出钱来印刷诗报,刊登了我们中文系不少诗友的作品,给了我们很多鼓励。而今,仿佛只在弹指之间,我已大学毕业在深圳工作三年有余,成龙兄则在惠州继续着自己的打拼,也日渐向好。诗歌带走了我们最狂妄、最绚烂的青春年华,但每每回忆起那些山顶吹风、湖畔行吟的美好瞬间,就觉得这一切都是时间的赐予、诗歌的馈赠。
看完成龙兄的这本诗集,我首先思考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将诗集取名为《三十而立》?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充满诗意的书名,也不够柔软、细腻和弹性。但这是一个关于时间的判断,是对自身的一种决绝,也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期许。由是观之,成龙兄一定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岁了,感到了一种人生的使命,一种必然的担当;他回归了日常的忧虑、责任和欲望,至于能不能实现“三十而立”的使命,能不能承受这种新的担当,他可能暂时还说不清楚,也不必急于回答。
所以我想,成龙兄应该更多的是想表达一种自我要求,一种对于家庭和自身未来生活的告诫。这是正确的方向。说实话,文学(诗歌)是有毒的,中了这毒,只能自己解。如果太过于享受这“毒药”带来的快感,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结果很可能是工作生活两头误。这是很不好的一种现象。成龙兄虽然在文学的道路上走了一些弯路,但他目标是明确的,他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境况,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在物质上“立”住脚,才能安心地写诗,按照自己内心去写诗。孔夫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言不谬。
人生的事情很少会一蹴而就的。认识到问题,不等于清晰地认识了问题,更不等于有能力去解决问题,进而改变自己感到不满意的现状。这就会导致一种处事过程中“无意识”的产生。在此状况下,人的思维常常是混沌的,必须有足够的社会经历和自身的多次意识觉醒,才能在充满悖论的现实中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点,并借力超越更多未知的障碍。
在《三十而立》中,我读出了一种文本内在的互斥和撕裂。这种互斥和撕裂使诗人在现实与梦境的来回拉伸中感到疼痛,感到悲伤,感到无奈。在《梦中的婚礼》中,“一道闪电落入玻璃缸,金鱼仓皇而逃”“我换下晚归的礼服,不小心抖落了年华”,诗人用夸张荒诞的情景表达了内心复杂难言的情感和对于时间无声流逝的莫名惊慌。诗的最后,他写道:
像火车回到形形色色的世界。在转醒的角落 水滴响了水,我一把抓起梦里裁好的燕尾服 误以为撩起了谁的轻纱盖头,深深浅浅踽步梦外
根据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一个人梦到一样美好的东西,一般都是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一种投射。若按此说,诗人到了三十岁的年龄,渴望一场美好的婚礼是再也正常不过的想法。但转身梦醒来,依然是一个人“深深浅浅踽步梦外”,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至此,悲伤之情满溢,令人嘘唏叹惋。
在《我不能同时看到两个地方的烟花》中,这种内在的撕裂表现得更加剧烈。身在异乡,心怀故土。烟花易冷,好梦不长。“对着烟花绽放朵朵的天空/发不出我内心的呼唤”,诗人为什么发不出内心的呼唤?诗歌的最后一节似乎给出了一些信息:
来吧!多愁的灵魂 与若干年干杯 喝下衣锦还乡的梦酒 从黎明出发 风风光光梦一场
又是梦。美好而悲伤的梦。我相信,从农村城镇走出来的每一位草根奋斗者,都希望有一天能够“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受到乡邻的敬仰。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对于他乡漂泊岁月的心灵抚慰。然而现实很残酷,80后一代对于大城市的美好憧憬,在高房价、高消费、快节奏的氛围中渐渐没那么美好,甚至开始开始产生了一种逃离的想法,但实际上无法逃离。因为,在经济浪潮的冲击下,故乡也不是我们能待得下去的地方了,它更多的是作为我们在城市寻梦途中疲惫时怀想的对象,寄托心中难言的愁绪。我们都无法想象,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承载无数记忆的故乡就这么被虚化,成为了我们精神的乌托邦。但那里还住着我们的双亲和故人,它的烟火气虽然变弱但并未完全消逝,我们偶尔也会回家去,只是回家也成了一种漂泊。何其悲哀!
在《三十而立》中,我还读还出了一种生活与文本之间的逻辑悖论。成龙兄在用诗歌表达自己对于生活的感受和态度的时候,几乎是一贯地用抒情和抽象的笔法。因而,在语言形式上,他的诗歌具有相对空灵的美感。通过这么多年的训练,他的词汇,他的语言,已经具有了一定的高度,这是不容易的。似乎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悖论”可言,而实际的情况是,成龙兄想通过这样语言形式表达自己富有“烟火气”的思想观点,而且,他偶尔也意识到想去改变,去尝试新的表达方式,减少抒情的笔调,代以相对朴素的叙述,但结果似乎总是不尽如人意。以这首《回避》为例:
闪了腰的女人在楼上打花 她的动作 误伤了春天飞来的一只蝴蝶 月光在她身上一片混乱 我看不清她的脸
女人放下了手上的棍子 像一个被提前安排哭丧的妇人 凄艳的美夹着冷冷的秋风 碎倒一地的花瓶割痛着传来的猫戾声
我仿佛一个读画人 不敢深入女人的内心 悬浮在月光上的抽泣声 已像狼狈的花瓣阴暗着她的心
我往楼下走去 回到拓荒的年代 春天啊!假如一切尽是赤裸裸 梦里还有多少不可靠的美
这首诗令我过目难忘。为什么?我想,应该是诗歌的语言和意境引起了我不小的兴趣。但仔细多读几遍,我可能对这首诗就不太满意了。直接点说就是,这首诗空泛而近妖。我看不出作者对于生活所应有的“三十而立”的态度,相反,我读出了作者对于“不可靠的美”选择了简单的“回避”。既然选择了儒家的“入世”哲学,欲在三十岁的阶段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就应当努力去提升自己的学识修养和谋生技能,使自己强大起来,撕开那些伪装的面具,直面“赤裸裸”的生活,而不是“回到拓荒的年代”。很多时候,必须对自己、对生活狠一点、彻底一点、甚至需要一定程度的矫枉过正,才能使自身找到合宜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还有《三十而立》。既然作者将其作为诗集的名称,想必有其特别的用意。三十岁了,诗人学会了“允许失败”,主动“交出时间和空间”,甚至喊出“最好惊雷的日子有增无减”这样挑衅般的口号。这,就是理性的思考吗?这些是否能承担起“三十而立”的使命?依我之言,诗人其实还处于自身悖论的漩涡之中,感性和理性冲撞,妥协和抗拒并存,内敛和张扬同在……
这本诗集中,还有一些诗歌明显流于空泛,止于修辞,比如《步缘,请允许我喊出你的名字》《春天,我还要说》等,由此衍生的一个类似问题是,诗人在写诗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歌颂式的抒情而不是独立、客观地思考问题、表达所悟所思。这是危险的。
万事皆有一个过程。这过程的长短取决一个人的悟性和造化。成龙兄本身是学理科的,他应当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多些理性的、精准的、探析性的思维,并融会贯通地运用到诗歌写作上。太过于依靠即时性的灵感和自由联想,很容易陷入因为过于感性而不能深入事物内部的危险境地,尤须警惕之。所以,我们需要竭尽全力去寻找、尝试,一步步在生活无处不在的悖论中确立起自己的人生坐标,然后沿着纵横的方向各自延展,不断向前。
以上碎感实乃一得之见,纰漏谬误在所难免。既是老友,又兼老乡,我当诚心与其交流而不说隔靴搔痒或虚空奉承之语。来日方长,希望成龙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真正“立”起来,无论是生活,还是写作。共勉。
2015.12.4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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