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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金荷塘 [打印本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0:59
标题: 金荷塘
                                                             金 荷 塘                                                               文/王伟民  
    1
  何清回荷塘那天,正好碰上变天。
  那天的天气是少见的张狂。刚才还烈日当空,炙热的太阳光肆虐地烧烤着大地,空气干燥得随便扔一个火星就能点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太阳就不见了踪影,同时,西边的天空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不知从哪里而来的乌云一会儿就布满了整个天空,好像要把天压塌似的,乌沉沉的,很是吓人。刚才燥热的空气也吸饱了水,呼吸开始变得不舒畅。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人就像是进了蒸笼的馒头,感觉又湿又热又闷。
  何清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紧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从包里拿出伞,撑开。刚刚撑开,大雨噼里叭啦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好像是谁一下子把天捅了个巨大的窟窿。
  何清是一个人回来的,谁也没告诉。离开荷塘二十年了,却一直没有回来过。离荷塘越来越近,何清的心情也逐渐开始变得激动,刚才正想着老家的往事,突然嘎然中断,再无法集中精力去思索,尽管老家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清晰,但此刻他竟然失去了思想,只好撑着雨伞,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
  何春秋,何茂德,这两个名字突然就出现在何清的脑海里。对,刚走就是在想这两个家伙。何清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思想,又可以接着往下想了。他们和他一起长大的,读到高中才分开,可以说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可能是想到什么趣事,何清忍不住扑嗤一声独自笑出了声,而他全然没有感觉。他一边走一边想,想得入了神,全然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况,只有两条腿,不停地迈着。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3
  2
  明明就要下大雨了不收工,非要等到大雨下起来才肯收。辉二心里恼火得很。他娘的X,不知他冲谁骂了一声,拿起铁锹就往家跑。回到家一看,手里的铁锹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个铁锹柄。本来,辉二就憋了满肚子的气,这下可好,手里只剩下铁锹把的辉二满肚子气变成了满肚子火。他把铁锹把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骂了声修他娘的什么鬼路,转身走进雨中,去寻找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哪里的铁锹。
  按辉二的想法,那路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加宽了。可村主任何春秋说,把路加宽是经村委会研究并报请上级有关部门同意的,是件造福当代功在子孙的大好事,全体村民都要服从和服务于这件大好事。辉二想,一条村级公路,有必要搞那么宽吗?又不是以前那条机耕路,坑坑洼洼的,一个坎接着一坎,晴天灰尘漫天飞扬,雨天泥泞行走困难。现在,这路是水泥的,有五米宽,够了,根本就不用加宽了。
  辉二开了个小店,做点小买卖,生意也还马马虎虎。夏天,荷塘荷花盛开,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这是一年生意的旺季。但现在,因为修路,道路不通,游客少,生意十分清淡。没生意就够窝火的,村上还说修路的钱不够,按人头摊派,每人要交一千块,这样一算,辉二一家就要交四千块钱。后来村主任何春秋说,家里有劳力的,可以到工地上去干活,男人一百块钱一天,女人八十。本来就没了生意少了收入,还要从家里拿钱出来,辉二不得已才来修路。另外,来修路还可以顺便想听听大家对拆迁的看法。因为辉二家的老屋这次也在拆迁之列,老屋旁边的两百多棵明年就结果了的橘树也要迁移。
  就在下雨前,还有人在工地上对辉二说,过不了几天路就修到他家的老房子了,问他怎么办,是搬还是不搬,果树是移还是不移。正低着头寻铁锹的辉二一想起这事就来气,气鼓鼓的没处发泄,全憋在心里变成了火,不想一转身竟和何清撞了个正着。辉二本来窝着一团火,在心里东窜西奔寻找发泄的出口,没想到何清一回来就撞到了枪口上。
  你瞎了?会不会走路?眼珠长在屁股上?窝着火的辉二,说话特别冲,他站在那里,双手叉着腰,伸长脖子,鼓着眼睛瞪着何清,像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好斗的公鸡。
  何清正全神贯注地走着路,冷不防被人撞了个趔趄,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惊魂未定,又遭受一顿喝斥,不由得打量起撞他的那个人来。眼前这人是这么面熟,名字都到了嘴边,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他左手摸着额头,眯了一下眼睛,使劲地想着,终于想起来了,是辉二,刚出五服的兄弟。可何清还是想不起他的大名,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那时候都是辉二辉二地叫,倒把他的本名忘记了。其实辉二也是他的同学,因为一次生病把耳朵烧坏了,影响了听力,功课一直跟不上,在小学留了几年级,没考上初中,自然也就没再上学了。辉二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性子很倔,村里人常说他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何清高中毕业的时候辉二已经结了婚。何清没想到回家第一个碰到的是他,还挨了他的一顿骂。尽管挨了一顿骂,何清还是很高兴,回到老家心情高兴嘛。何清看着辉二那副滑稽的模样,实在忍俊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何清乐呵呵看着辉二说,辉二,怎么那么大的火气,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满肚子火气的辉二见那人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现在又见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满肚子的火气变成了一脸的疑问,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何清,还是没认出来是谁,于是又粗着嗓子,冲何清嚷道,你谁呀?
  再仔细看看,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吧?何清边笑呵呵地说着,边靠近辉二,并把伞撑在辉二头上。
  辉二仔细看了看何清,满脸不相信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铺头盖脸地抹了一下头上脸上眼睛上的雨水,又歪着头打量着何清,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是何清?
  何清拍了拍辉二的肩膀,点了点头,还认得呀。
  哎呀,真的是你呀,何清,你没死呀,还以为你死外头了呢,出去那么久也没个音讯。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辉二说着,把那他那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胡乱地擦两下,不住地拍着何清的后背。走,到我家吃(念“掐”音)酒去。说着,把手放下来,拉着何清。
  对辉二的这种粗俗,何清非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亲切,心里暖哄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熨贴。他轻轻地拍了拍辉二的手,辉二,等一下我再去看你。
  见何清推辞,辉二急了,拉着何清的手臂不肯放,下这么大雨,急什么急,吃杯酒再走,也误不了你什么事。
  何清见辉二那么热情,说,那这样,我先去老屋看看,完了再到你家里去,好不好?
  回到老家先看老屋按荷塘那一带的习俗那是正事,谁也没话说。辉二不再勉强,说,那是应该的。不过,你等一下一定要来,我在家等你。哎,你家的老屋你找得到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何清眼里忽然有些感动,他转过身,朝辉二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应该能找到。你全身都湿了,快回家换衣服吧。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在家等你。辉二朝何清的后背挥了挥手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3
  3
  对于离家久远的游子来说,老家是他们心底最深沉的思念。何清也不例外,这些年来,老家的那间老屋一直被他当作私有财产深深地珍藏在脑海的最深处,多少个不眠之夜,他都用思维仔细地擦拭和抚摸着老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有时,只要一闭上眼,老屋就像相片一样,一帧一帧地浮现在眼前,连同一些陈旧的记忆。
  可是,眼前的老屋不再是何清梦中的模样,门前那条用青石板和砖头铺成的小路完全被野草淹没了,几株野生的剌伸展着长满剌的枝条横在路上挡住了去路。一堵土墙不知什么时候倒塌了,墙垛上几蔸杂草被雨折腾得东倒西歪。因墙塌而露出来的木椽一头栽在土里,另一头依然顽强地楔在另一间老屋的墙垛里。雨水冲刷着土墙,在墙上的沟沟壑壑里汇成无数条蚯蚓般大小的细流,挟带着墙缝里的土屑,顺墙而下,消失在草丛里。雨击打在木椽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凄凉地美丽着。坍塌在地的土砖上,疯狂地长着野草,还有几株随意攀爬的野生南瓜藤,藤上的南瓜花被雨水淋得失去了本来嫩黄。疯长的野草也被雨水打弯了腰,无力地低垂着,听任雨水牵着细线不断从叶尖上流下。
  何清踩着野草来到老屋,几次惊起了草里的青蛙。木门框被虫蛀蚀得千疮百孔,每一个孔里都渗透出惨人的气息。他抚摸着门上那把锁头,离家时还光亮如新,如今已锈迹斑斑,他眯着眼睛贴在门板上,透过窄窄的门缝看进去,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几张椅子依旧围着方桌放着,桌子上还放着几个饭碗,依旧保持着离家时的模样,只是挂在床上打过好多补丁的白蚊帐早已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房子里进了水,碎碎的水纹冷冷地反着光……
  何清眼睛湿润了,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了,而他心底那些早该随着时光消磨而远去的陈年往事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何清是遗腹子,他在母亲肚子里七个月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从此,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出去干活,就把小何清背在背上;稍微长大点,自己能走会跑了,母亲出去干活,就带他到干活的地方。后来,因为村里有个小孩掉进池塘里淹死了,母亲再出去就不带他了,把他关在家里,因为年幼的何清常常在扒着门,眼巴巴地透过门缝看着门外,期待母亲的身影出现。那时,躺在床上听母亲讲故事他最开心了,他常常是枕着母亲的手臂,闻着母亲的乳香,故事没讲完,他就在母亲的怀里香香甜甜地睡着了。母子俩的日子虽然过得非常清苦,但因为母亲的庇护,何清也没感到很苦。可就在高考前夕,天塌了,母亲去世了,何清失去了世间惟一的至亲。失去母亲的何清悲痛过度,高考时名落孙山,他无力复读,落榜后,就直接进入“农业大学”,在田间地头耕种。
  那一年的春天,何清在邻村看见一个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眼含秋水。那一刻,何清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心底的水草悄然暗暗滋长,他知道他爱情的大门就此打开了。他暗中打听到了这姑娘的名字叫秦紫,十八岁,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弟妹两个。从此,多少个清晨黄昏,何清都故意无意地出现在秦紫必经之路上。何清把自己的发现和心事告诉了他最好的伙伴何春秋,叫何春秋出出主意帮帮忙,还和何春秋一起在那条路上边干活边等秦紫经过。可是,何清做梦也想不到,本来是想找来帮他忙的何春秋,竟然撬了他的墙角。那是夏天的一个黄昏,夕阳无限美好。那天,何清准备向秦紫表明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可是,他发现了何春秋,搂着秦紫的腰,头碰头地走在一起。何清不相信眼前的一幕,傻乎乎地远远跟着他们。在路边的一个偏僻处,他看到了令他伤心欲绝的一幕,何春秋抱着秦紫在那里接吻。何清的心被刺得鲜血淋淋。就在秦紫和何春秋结婚的第二天清晨,何清独个儿离开了老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打工。不想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年,并且在这二十年里竟然没有回过老家……
  想起这些,何清感到鼻子了阵阵发酸,把眼里漾着的那层薄薄的水汽凝结成泪水,慢慢地漫了上来,一点点浸洇开,不知不觉地淹没了整个眼球,又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淌出。何清想克制住这种感情,不想让它冲开感情的堤坝,于是仰起头看着天,却看到屋顶的瓦片中居然也生长着草,戏谑似的看着他。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用双手捂着眼睛和脸,泪如泉涌。他无声地哭泣,肩膀带动着全身,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不时从手指间的缝隙里渗出。良久,何清的心情才恢复平静。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4
  4
  如果不是雨突然变大了,何清是不会到“芙人园”这种地方去的。当时,雨借助风势,肆意地横扫着,雨伞根本不起作用,行走也相当困难。何清想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想等雨停了再去辉二家。这时,他就发现了“芙人园”,一个名字相当别致的发廊,深褐色的玻璃门半闭关开着,门口的三色灯缓缓地转动,表明发廊正在营业。何清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她穿着流行的寸步裙,翘着二郎腿,上边那条腿很有节奏地晃荡着,雪白的大腿也跟着有节奏地一摇一晃。她上身穿着一件V字口短T恤,双峰突兀,乳沟依稀可见。见何清进来,她头一歪,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到一边,然后站起来问,老板,理发还是洗头?
  何清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外面雨太大了,我进来躲下雨。
  那女人没说什么,又坐下来,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只是腿没有再晃悠。她翘着兰花指,捏着粒瓜子,漫不经心地说,老板不是本地人吧?
  何清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那女人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说,老板,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一时三刻不会停,就洗个头,雨停了再走嘛。很显然,她不想放过进了门的生意。
  何清看了看门外,雨正痛快淋漓地下着,不像一下子能停的样子,心想,下雨到人家店里干待着,并且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一男一女,确实有些尴尬,就洗个头算是打发时间吧。于是,他朝她点了点头,好。
  见何清点了头,那女人扭头冲里面叫了一声,惜荷,有客。
  惜荷!好雅致的名字。是什么样的女孩才能配得上这么优雅精致的名字。何清心想。
  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孩,眼晴很大,睫毛很长,嘴唇绯红,穿黑色开口短袖,系牛仔短裤,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青春逼人。这个叫惜荷的女孩,既没有何清所想像的那种优雅,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精致,不过,还是蛮漂亮的。除了漂亮,何清还想到了别的形容这女孩的词语:带着野性的纯情或者带着纯情的野性。他再次抬头看她的时候,正好和她的目光相撞了。她直直地看着何清,那充满青春力量的目光让何清有些抬架不住,何清只好转移视线。
  坐着的女人用手指了指惜荷,问何清,这个怎么样?
  何清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叫惜荷的女孩走过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刺激着何清的嗅觉。走到何清身边,她问何清,老板,洗头还是按摩?
  何清说,洗个头吧!
  何清闭上眼睛,背靠在椅子,头后仰着,方便惜荷给他洗头。洗完头,冲完水,把头发上的水稍微擦了擦,惜荷开始给他做头部按摩。惜荷把他的头往后按了一下,把他的头按靠在她鼓鼓的乳房上。何清顿时感觉到酥酥的,软软的,一时间不由得心猿意马,意乱神迷。何清很快就清醒了。清醒过来的何清扭了扭脖子,想把头挣脱开来,不料惜荷加大了按压的力度,还低下头,把嘴靠近何清的耳朵,用一种甜得发嗲的声音问他,老板,要不要按个摩呀?好舒服的哟。
  你学过按摩?何清问。
  哎哟,这个不用学的啦,哪个女的就会。惜荷白多黑少地看着何清说。说完,又用丰满的乳房顶了顶何清的头,撒娇似的说,200块钱啦,你想咋样就咋样,直到你满意为止。怎么样,进去舒服舒服,好不好嘛?惜荷说着,又把乳房朝何清的头顶了顶。
  何清没想到刚回到老家,就碰到了这样的事。
  他不想那么生硬地回绝人家,就开了句玩笑,算了,兔子不吃窝边草。
  叫惜荷的女孩乜斜着眼睛瞥着何清,轻蔑地笑了笑,这世界,谁吃不是吃?
  何清听了一楞,心里感觉怪怪的,他有些恼火自己,为什么要开这么个玩笑。他没再说什么,掏出钱包,抽出十块钱给惜荷,转身想走。
  惜荷说,老板,五十块。
  多少?何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将信将疑地反问了一句。
  五十。惜荷说。
  怎么要五十块?那上面不是写洗头十块吗?何清指着贴在墙上的价目表说。
  没错啦,你还打了波。收五十块已经便宜你了。惜荷说。
  什么?我打了波?何清被弄迷糊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做头部按摩的时候,你的头老往我眯眯上靠,靠了不算,还老是扭来扭去,你说,那不是打波又是干啥?怎么,想赖帐?没门!说着,这个叫惜荷的女孩把手叉在腰上。
  听她这么一说,何清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像做错了事一样,连忙低着头掏出钱,把钱付了,然后走到门口,拿起伞,逃也似的离开了“芙人园”。他心里明白他被她当了冤大头,被讹了一把。何清不是在乎那五十块钱,他只是想不通,曾经连女人给男人理发都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荷塘现在竟然能容忍这种现象。他不知道老家的胸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宽阔,观念变得这么开放,外面的东西引进得这么快,消化吸收得这么快。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5
  5
  被雨冲洗过的空气少了一分燥热,多了一分凉爽,一分清新,还有一分淡淡的荷花香味。何清张开嘴,贪婪地吸了两口气,淡淡的荷香慢慢地充盈着他的胸腹,整个人都感觉到轻盈了不少,洗头带来的不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走在去辉二家路上的何清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于是放慢了脚步,看是不是有人叫他。果然有人叫他,但声音不是辉二的,是谁呢?还有谁知道他回来了?何清感到有些奇怪,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往四周打量。
  那人很快到了跟前,脸上堆着笑容,连眉角也洋溢着笑意,看着何清。何清,真的是你呀。那人说着,老远就伸开双手。
  何清仔细打量着来人,四十来岁,平头,个子不高,脸上堆满笑容,眼睛不大,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线,身体略为有些胖,穿一件灰色的富绅短袖衬衣,领口下有两粒扣子没扣上,敞着,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宽厚随和的感觉。何清看着他,一个人立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何春秋!是何春秋!尽管那么多年没见面,尽管他不再是清秀单薄,相反还有点福,但他那双像眼睛没办法改变,还是那模样,半眯着,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他那双眯眯眼一眯一个主意,脑袋瓜子灵泛得很。何清当初因为秦紫是恨过何春秋的,恨得牙根痒痒的,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何清那时候在心里深深地爱恋着秦紫,可就是因为他告诉了何春秋,何春秋横刀夺爱,抢起了秦紫。要不是何春秋,二十年前何清就可能和秦紫结婚生子了。就是因为他何春秋,何清才离开老家,远走他乡。可是,这事怪谁呢?他曾一度十分郁闷,怪自己太傻太天真,爱情原来就是自私的,更何况又是自己引狼入室。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怨恨慢慢消失了,有时候何清甚至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春秋。认出来人何春秋,何清也张开双臂迎上去。
  时隔二十多年,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好家伙,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小子到外国定居了呢?回来也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良久,何春秋松开手,往何清的胸部重重地擂了一拳。
  何清身子晃了一下,马上就感觉到疼痛,又不是那种简单的疼痛,痛中带酥,从胸部慢慢扩散。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用时下流行的说法是痛并快乐着。何清没有回话,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何春秋又问,你这是往去哪呀?
  刚才进村的时候碰到辉二,答应去他家,正准备去。何清回答道。
  你碰到他了?你现在就要到他家去?何春秋好像有些不相信似的。
  何清点了点头,他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何春秋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影。可能是因为见到何春秋太高兴了,自己眼里有雾吧,何清想,于是用手擦了擦眼睛。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上工地修路去了。何春秋说。
  哦,这样啊。何清应了一声,接着很高兴地说,春秋,村里这些年变化挺大,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刚才差点连老屋也找不到,真是想不到,都快赶上城市了。
  农村嘛,你也知道,就这样了。何春秋说,语气里明显带着些许骄傲的谦虚。说着,一本正经地从上到下把何清打量了一番,语锋紧接就转了个弯,哪像老同学你呀,一身的名牌,看样子在外面混得不错嘛。怎么样?发了吧?
  我哪里能发财呀。在我丈人公(岳父)的公司打杂,算是有口饭吃。何清笑了笑。
  好呀,何清,这么不老实,谁不知道打杂的都是领导。何春秋笑着说,对老同学还藏着掖着,放心好了,我不找你讨饭就是。说着又朝何清胸部擂了一拳。
  你说到哪里去了,说是总经理,其实也没什么权的,就是一个打杂的,混口饭而已。何清说。说完,他有些懊悔,不就是岳父的公司里当个总经理吗?有什么好说的,好像多了不起似的,真是丢人。
  何春秋这次没有再打何清的胸部了,改为拍肩了。他拍着何清的肩膀,笑着说,不错嘛,都总经理了,肯定发了大财。
  何清说,春秋,你就别笑话我了。发什么财呀,有活干,饿不死就是。
  何春秋说,你就装吧。
  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先别管。我先请总经理到荷池走走,具体感受一下家乡这些年的变化,顺便考虑一下有什么合适的项目在家乡投资,我代表家乡人们表示最热烈的欢迎。说完,何春秋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走在前面带路。
  何清本来是要到辉二家去的,不想半路上碰到何春秋。于是,何清暂时把去辉二家的事放一放,先跟着何春秋去荷池。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5
  6
  一进荷池,给人的感觉就是进入了荷花的世界。一眼望去,纤细的荷梗钻出水面,撑着一张张硕大的荷叶,满池都是翠绿的伞。荷梗高高低低,荷叶层层叠叠,连接着,簇拥着,形成一片立体的浓烈的绿。就在这片浓烈的碧绿上面,装点着红的白的粉的荷花,开了的热情奔放,半开的欲语还羞。刚才突如其来的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到荷池的美,反而使荷池的色彩分外明快鲜艳,整个荷池就是一幅浓墨渲染的山水画。
  荷池的右边旁边立着一座大青石石刻雕像,雕像旁的青石碑上拓刻着《爱莲说》全文。何春秋介绍说那雕像是周敦颐,问何清感觉怎么样。何清说,荷池、雕像、《爱莲说》三者相得相彰,缺一不可。这个想法确实不错,想必是高人所为吧。何春秋笑了笑,说:高人算不上,这点子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后来我们找了好多地方,查了好多资料,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找到周敦颐的像。从查找到把像雕刻出来还着实花销经了不少。本来我还想借助媒体,把我们荷塘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炒热。我们这里何姓祖先相传不是周敦颐吗?我想扯个谎,说在荷塘村发现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手稿,或者说发现了他的墓穴,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出于种种考虑,这个谎就没扯成。
  何清看着何春秋,心里想,这家伙脑子还真是好使。
  环绕荷池的小路,铺上了鹅卵石,两边是一色的柳树,微风过处,柳随风飘。旁边有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缓缓地流着,三五几条小鱼不时在柳树的倒影里穿梭游戏。
  这是濂溪。何春秋介绍说。
  濂溪?何清觉得名字还有点似曾相识。当何清抬头看到周敦颐的雕像时,这才记起周敦颐家那里的河叫濂溪。想不到那条濂溪被移植到了他的老家荷塘。看来荷塘好像也是在走名人路线,但不知怎么回事,何清突然想起一个前些年很红的词:克隆。看着周敦颐石像,《爱莲说》石碑和那条被叫做濂溪的小河,何清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是在游周敦颐故居而不是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这么一想,他忽然对这种克隆有没有必要产生了怀疑。怀疑归怀疑,何清清楚,现在的事情很难说清,也没必要说清的,难得糊涂嘛,有时装装糊涂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九曲桥。九曲桥略高于水面,扶栏被掩盖在荷叶下面,荷叶触手可及,可以近距离观赏荷花。何清想,要是泛舟荷池,在荷叶与荷花间穿行,那种人荷合一物我两忘的感觉肯定非常惬意。感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何清一心想着寻找那种惬意的感觉,可不知怎的,那种感觉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美景当前,何清竟然无缘无故地想起了“芙人园”里那个惜荷和那句“这世界,谁吃不是吃”,心不禁一沉。这时,他听到何春秋说,为了扩大影响,创造更大的经济效益,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旅游和投资,村里已经报请镇委镇政府和县委县政府同意,现在正在拓宽公路,再次征收荷池周边的稻田和自留地。
  何清在心底里为家乡的这些变化感到欣慰,他也想说点赞美之词,不知是刚才忽然想起了惜荷和她说的那句话,还是听了何春秋这句话,他的心情受了点影响,他说,主意不错,对发展老家的经济确实有积极的推动作用。但是……何清停了下来,没有接着往下说。
  何春秋说,但什么是?想说什么就说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何清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是担心这样一来,就没多少田土可以耕种了?我记得村里本来田土就不多。
  何春秋拍着何清的肩膀,笑着说,老同学,看来你是变修了,这么长时间不到农村走走。现在几个人还种田呀,又辛苦,收入又不高。以前种田是为了解决吃饭,这些年来,荷塘大力发展旅游,大部分人都在做生意,开农家乐,搞饮食,口袋里有钱,还担心没饭吃?所以这些年,大批农田都荒废了,根本就没人去种。年轻的连育苗犁田都不会,还种什么田。再说,这年头,上面看下面,也是先看经济有没有搞上去,经济没搞上去,一切都好说;经济搞不上去,一切免谈。所以,只要稍微有点思想的,谁又有会费心去抓种田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脑子活一点的做点生意,再不济,随便种点经济作物比种田强。
  何清听了,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坐在荷池边的一个叫醉翁亭的亭里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何清赞赏地说,荷塘这旅游搞得不错,能想出这招,说明这人有头脑,有眼光,有胆识。
  何春秋呵呵笑了两声,说,何总过奖了,我不过是瞎猫逮了个死耗子,运气而已。那是我一个朋友来玩,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我那朋友说,看了这么美的荷花,真是不虚此行。正是他的这句话,我产生了搞荷塘特色旅游有想法。我当时想到整合资源,规模种植,把赏荷、食荷融为一体,要搞就要名堂,搞出特色,因为这是其他地方没有我们独特的自然优势,并且在我们省还没有这样的旅游项目,如果能搞起来,效果肯定不会差。后来,我又想光是走走看看还没不行,得再加入一些文化元素,这样,我又想到我们村在宋朝时就有了,可谓是历史悠久,如果再扯上理学思想的祖师爷周敦颐,搞起来就更有特色更有吸引力。如果这样,不光可以搞活我们荷塘的经济,也能带动周边的乡镇,对弘扬传统文化也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考虑清楚之后,我把我的想法和上面说了,上面同意我的想法。因为当时没有现成的模式可以参考,只能边摸索边改进,草鞋冇样,边打边像,通过后来不断地完善和发展,才有了目前的样子。
  何清朝何春秋竖了竖大拇指,说,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呀,了不起。佩服佩服。怎么样,这么好的经济头脑窝在荷塘,屈才吧?怎么样,有没有往上面跑跑?
  何春秋摆了摆手,往哪里跑?我可是寡妇睡觉上面什么人也没有呢。说完,自嘲般哈哈了几声。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6
  7
  走出荷池,何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盯着何春秋问,春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何春秋笑了笑,跟何清打着哈哈,夸张地说,老同学回来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荷塘才多大个地方,再说,现在旅游也暂时停下来了,不要说来了个人,就是飞进来的是只蚊子,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你就吹吧?是不是辉二告诉你的?何清问。因为从下车到碰见何春秋前的这段时间,这中间就只碰到过辉二一个熟人。
  不是!再说辉二他也不会告诉我,他现在本事比我还大!
  何清没有仔细去听何春秋话里的话。要是平时,何清肯定能从何春秋的话音里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可这时何清全部的精力都在想何春秋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呢,也就忽略了何春秋的话音。他使劲地想,不是辉二,那会是谁呢?回来就只碰到了辉二,去老屋的时候没碰到人,后来就到“芙人园”去避了一下雨,顺便洗了一下头,难道是那里有人认出了他?或者就有那么巧,那个时候何春秋也正好在里面?
  看着何清绞尽脑汁的样子,何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同学,别想了,留着脑袋想着升官发财吧。
  好,不想了。何清怕辉二在家等他待得太久,打了个哈哈说,我也该到辉二家去了,他可能在家等了很久了。
  他才不会在家等呢。这时候他应该是在工地修路,几十块钱一天,他会舍得吗?加之今天下了雨,要完成今天的任务,可能要六点钟才能收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和他商量?何春秋说,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这一下何清听出来话音来了,他心里想,春秋和辉二之间一定发生过点什么。他这么想,却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他对何春秋说,也没什么事,我答应辉二去他家的,失约就不好了。
  我还想请你先到我家坐坐吧,既然你答应了他,我就不好勉强了。何春秋显得有些委屈。停了停,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替你接风,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是哦,你不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呢,我怎么找你?
  何清拔了下何春秋的电话,何春秋没接,按了,说,那好,先这样,晚上我们再见。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6
  8
  何清在外面叫辉二的时候,辉二正光着膀子,穿着大裤头,夹着一根香烟,躺坐在木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大口缸,落地扇对着他呼呼地转得正欢。听到何清叫他,辉二从沙发弹了起来,飞快跑出来,双手紧紧握住何清,连声说,来了?还真来了?好!好!走,快家里坐!可能是有些激动,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来到客厅,辉二用手胡乱地把沙发抹了一下,叫何清坐下,然后冲里屋叫道,老婆子,何清来了,快拿瓶好酒来,再搞几个下酒菜,快点啊。
  何清对辉二说,辉二,不要搞得那么客气,吃(念qia)酒就算了,坐着随便吹吹牛皮就行了。
  辉二说,到了我辉二家,连吃酒都不吃,这要是传出去叫我辉二怎么做人。这样吧,酒多少得吃点,我不劝酒,随意,边吃酒边吹牛,这样总可以吧?虽说是商量的口吻,可是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由不得何清不答应,因为他边说边从他老婆手上接过金六福酒,把盖子拧开,给杯里倒满了酒。
  得知何清的近况,辉二很开心,他说,好啊,你小子出息了。不过还行,这么久了还记得我辉二,够意思。光凭这一点,你就比何春秋那家伙强。来,我敬你一杯,你随意。说完,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朝何清示意一举,然后头一仰,一饮而干。
  何清也站起来,端起酒,说,辉二,我酒量不行,但这一杯我也喝完,晚上春秋说要请我吃饭,还得去那里。我总量控制,你随意。你看行不?
  哦,原来另外还有安排,那我就不劝你吃酒,能吃就多吃一杯,不能吃不吃也无所谓。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下午我工都没出,就在家等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来,吃点花生米。说着,辉二把装着花生的碟子往何清那里移了移。
  怎么会不来呢?我刚才从老屋出来碰到春秋,围着荷池转了转,所以来迟了。说着,何清把酒干了一半,坐下来,夹了两粒花生放到嘴里。
  这时,辉二的老婆陆续端上来几个小菜,有红油猪耳朵,荷塘丝瓜鱼,酸辣椒炒鸡杂。辉二拿着筷子指出菜碟对何清说,没事,来了就行。来,吃菜,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何清夹了片猪耳朵放进口里,尝了尝,连声称赞,这菜炒得真有水平,色香味俱全,就是宾馆里的大厨师也炒不出这水平。
  辉二听了,也自己夸起自己的老婆来了。他说,不是我吹牛,你嫂子别的不怎么样,要说炒个菜,那还是拿得出手的。大的不说,就荷塘,那些农家菜馆也没两家炒得比她好。说着,他夹了片酸辣椒。
  刚好辉二他老婆又端菜上来,何清朝她伸出大拇指说,嫂子的菜烧得真好,很好吃。
  两人边吃边聊,何清突然想起何春秋来了。他问辉二,不是你把我回来的事告诉了春秋吧?辉二说,不是我,我怎么会告诉他呢?可能是别人碰到你,然后再告诉他的。
  不可能,除了你,就没碰到过别人了。我就到老屋去看了下,下大雨的时候到“芙人园”洗了个头,别的地方哪里都没去。何清回忆道。
  那这就正常了,你都到人家家里去了,人家当然知道你回来了。辉二哼了一声说。
  那是何春秋家?不是吧?他家开了个发廊?何清满脸疑惑。
  那倒不是。你刚回来,还不知道,“芙人园”是何春秋的老地方,老板娘是他妹子。说是干妹子,什么干妹子,其实就是野老婆。辉二说着,从碟子里抓了两粒花生米,丢到嘴里,咀嚼着,额角的筋也跟着有节奏地一动一动。
  不会吧?何清有点不相信,但这话又是从辉二嘴里说出来的,又不由得不信,至少可信程度比较高。但他不说相信,也不说不信,只好用这种含糊其词的办法。
  辉二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和何清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声低沉的碰撞声后,辉二头一仰,把一杯酒倒进喉咙里,等酒下到肚子里,这才开口说,这事在村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不说就是。这家伙这几年变坏了,何春秋再不是以前大家认识的何春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开始当村主任的时候,那是没得说,一身扑在工作上,把早些年打工的钱都拿出来垫,满脑子想的就是为村里找出路,全村人也都感谢他。现在呢,大概是干部当久了,当油了,有想法了,脑子里想的不再是村里的乡里乡亲了,想着往自己口袋里捞钱了。就拿这次修路来说吧。修好还不到五年就说要加宽,搞得大家很有意见,大家明地里不说什么,暗地里说这是他何春秋替自己想出来的一条生财之道。他不管这些,一方面给镇里打报告,给县里打报告,目的就是问上面要钱;一方面给乡亲们说上面给的钱不够,得自己想办法,于是就给各家各户搞摊派。再说,加宽公路,要拆房子,还有一些人的祖坟也要迁,这些都先不说,你要修,总得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再修吧。可他不,他说边修边做工作。做的什么工作哟,几个人到搬迁户家里,象征性地给几百块钱算是搬迁费,说什么识相的拿了钱赶紧搬走,就不惊动派出所了。二矮子、乔癞子他们夜里出门被人打了一顿,住了半个多月院,花了四千多块钱,还不是因为钱少不肯拆迁才遭来的祸,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自己买了两台挖土机出租,和人合伙搞了个沙石厂,明里暗里谁都挣不过他。
  辉二老婆在旁边插话说,你那嘴巴上就是缺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说,你吃嘴巴的亏还没吃够?有空你多想想自己屋里的事,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拆老屋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辉二听他老婆说他,一下子就来气了,脑门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激动得挥舞着右手,迸出的话里还带着唾沫星子。别以为他当了个鸡巴大的村干部就可以一手遮天,老子偏就不信这个邪,老子怕他个鸟。他何春秋不来跟老子说好,不把拆迁费和补偿费给老子算清楚,那时候别怪不得老子不客气,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一刀砍死他,大不了搞个鱼死网破,拉鸡巴倒。
  老婆不理辉二,转过身去,边走嘴里边说,世界上就你厉害,到时候看别人怎么收拾你。
  辉二冲他老婆吼了一声,闭嘴。啰里啰嗦!说完,又对何清说,别理她,我们吃酒。
  何清坐在那里听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村里是个什么情况他也都不清楚。况且如今这世界,话也难说,真话不能说,假话不好说,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说不准就因为哪句话得罪了人。
  何清对辉二的话感到很震惊,尽管他并不知道辉二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从中可以知道辉二和春秋确实有矛盾。不过,他认为辉二的那番气话听起来很强硬,其实是外强中干,是只纸老虎,是在被逼无奈时做出的最后的抗争,常言道,狗逼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人呢?如果不是被逼急了,谁想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令何清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水火不容的情形竟然是发生辉二和何春秋之间。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何清认为还好理解,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就不正常了,因为辉二和何春秋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记得,还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几个人到山上去摘野果,在一处叫舍身崖的地方,何春秋爬到树上去摘“米珠子”,从树上掉下来,如果不是辉二机灵,舍死拼命扯着何春秋的手,说不定何春秋那次就掉下舍身崖呜呼哀哉了。为此,何春秋父母还特意称了肉买了酒扯了布到辉二家道谢,让何春秋和辉二结为兄弟。曾经义结金兰的两弟兄,如今关系竟然会恶化到如此地步,像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他忽然想起何春秋提及辉二时何春秋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还有何春秋说到辉二时的那种口气。他弄不清他们两个究竟是因为什么闹得这么不愉快,难道仅仅是因为拆迁的事?辉二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作为朋友,何清只能劝着辉二,你别做傻事,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有什么事还是好好说,事情总会解决的,你们以前可是亲兄弟,失去兄弟容易,要得到兄弟就难了。况且,再退一步说,就是商量不好,靠打靠杀也不能解决问题呀,还有法律,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
  法律?荷塘还有法律,荷塘的法律是他何春秋定的。你不知道,按规定,拆迁像我家这样有历史的老屋比拆迁新屋的拆迁费要高得多,他何春秋凭什么弄得比拆迁新屋还低?多出来的钱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把上级规定的拆迁标准公布出来?这就说明这中间有猫腻,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再说,我还有几百棵果树,他凭什么移种就移种,我的果树明年就可以挂果挣钱了,这时候移植怎么移,怎么保证果树的成活率。再说移植后路程远差不多有原来的三个那么远,我的劳动量增大了,管理难度增大了,这些他为什么不考虑进去。搞果园那不是一两年的事,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事。帮我把果树移开重种?说得轻巧,门都没有。辉二气鼓鼓地说。
  何清想再劝劝辉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对辉二说,是春秋打来的,说是约几个人一起吃饭,我答应了,不去不好。老屋的事你别冲动,找个机会我跟春秋说说。
  听何清说这时候要走,辉二一肚子不高兴都写上脸上,但到底何清刚回来,也不好说什么,他站起来握着何清的手,说,何清,你和别人定好了,我也不强留。你能来辉二家,跟辉二喝两杯酒,就是看得起我辉二。我辉二脑子笨,没有什么花言巧语,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我就是砸破脑壳也会帮你办好的。
  何清说,好,我有事肯定找你。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7
  9
  何春秋把车停在离辉二家不远的地方,他没有下车,放下车窗玻璃,斜靠在车门上给何清打电话。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落日的余晖有意无意地洒在他脸上,把他的脸涂鸦得深一块浅一块,明暗不一,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原来的肤色,连同他的心思。他本来想安排个人来叫何清,想想这样不妥,这才自己开车来。在车上,他本来是计划到辉二家门口去叫何清,但又担心到时候辉二送何清出来,给他难堪,说不定还会跟他胡搅蛮缠,弄得自己在何清面着下不了台。何春秋知道,这样的事辉二不是做不出来,只是没给他逮到这样的机会。正是出于这样考虑,何春秋思来想去,才选择在这个地方停车。车停好后,他才给何清打电话,自己管坐在车上等。
  他有很久没有离辉二家这么近过了。在他看来,辉二像条红了眼的公牛,不能见他的面,见面就想和他吵。在对待辉二的事情上,他不主动去惹事,甚至他还有有意无意地避开辉二。从内心来讲,他是真不想和辉二吵,一来现在是他的关键时刻,他不想节外生枝,因小失大。二来他担心有损自己的形象。堂堂一村之长,动辄和一个老百姓吵来吵去,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要是让人说没能力,不会办事,那就得不偿失。第三个原因,他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管怎么样,辉二还是救过自己命的。当然,他不是不敢,而是认为现在还没那么必要。何春秋一直弄不明白,村里面的事,关他辉二什么事?他想,我这个当村主任的都定了,都拍板了,那不就等于是板上钉钉棺材盖盖,没得改了,别人都闭着嘴巴不说话,好像全荷塘就你辉二一个人有本事,有能耐,啰七八嗦的,这不行那不行,好像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辉二聪明一样,其实你辉二才是真正的傻子,被别人当枪使了还以为自己有本事,别人一挑唆,立马就跳出来,纯粹像一个小丑。他嘴里说不怕辉二,他的强硬态度也似乎是显示他不怕辉二,但他心里知道,他还是有些怕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他。也许正是因为有些恐惧,他和辉二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非不得已见了面他也是把头扭向一边,以显示自己对辉二的不屑一顾。今天何清回来,头一个就去辉二家,他当时心里有些别扭,感觉不是滋味,辉二凭什么会让何清先去他家呢?他会不会跟何清说他的坏话?在荷塘,向来只有别人请他何春秋,就没有他何春秋请别人的道理,因为他是荷塘村的村主任。他想叫何清别到辉二家去,又因为何清刚回来,不好主动暴露出和辉二的不和,想了一下,这才说给何清接风。
  何春秋挂了电话,点了支烟,一支烟没抽完,他就看到何清和辉二一起出来了,连按了两声喇叭,打开车门下了车。辉二看到何春秋,转身回家了。
  上了车,何春秋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聊得还开心吧?
  开心,当然开心啦,这么久没有见面,要太多的话要说。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正聊得起劲。何清说。
  那我的电话打得太不是时候了。不过话没说完不要紧,有的是时间,还是先把五脏庙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吧。何春秋虽然很想他们聊天的内容,他还是把话题引开了,怎么样,老同学,出去那么久,口味没变吧。
  何春秋心里已经转了几个弯,何清压根底就不知道。他笑着对何春秋说,我现在是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一切全听你的,不要搞得太复杂,太隆重,随便点。
  何春秋也打趣着何清,何总,这就难办了。想不到何总一回来就给我难题做,这个“一切听你的,不要搞得太复杂太隆重,随便点”和我们领导一个调,你不知道,现在最难的就是随便。好在你不是我的领导,我就随便点,今天晚上就到“莲香宾馆”随便吃点。
  两人一路说笑着,很快,车载着他们开进了“莲香宾馆”。
  宾馆不大,几根带点欧派风格的柱子和似是而非的欧式屋项虽然显得有些别扭,但它在荷塘周围的房子里确实是别具一格。宾馆周围有狭长的池塘围着,池里种着荷花,周围还有其他的花草树木,加上环境十分清静,在荷塘算起来已经是十分雅致了。
  迎宾小姐把何清和何春秋领到“荷塘月色”房,屋里已经有个人坐在那里。何春秋也不介绍,叫何清猜。何清打量了那人一番,瘦瘦的,和何春秋一样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理着一个小平头。何清试探着叫了声,何茂德。那人嘿嘿一笑,不错呀,何总还记得兄弟我呀。
  何清走过去,用力拍着何茂德的背,说,茂德,谁都敢忘记,就是不敢忘记你。我纵然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我怕我什么时候转个身,我的衣服就被人藏起来了。你可能忘记了吧,那次我在塘里摸鱼,你小子还把我的裤子藏起来,害得我光着身子在水里呆了一下午。怎么样,现在搞得不错吧?
  何春秋在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烟,然后右腿架在左腿上,悠闲地摇晃着,说,何总,看不出来吧,茂德以前可不一般,干过黑包头,赚了不少昧心钱。现在跟我一起,搞治保,可以说是荷塘的一方诸侯。今天晚上,何总你就磨快刀子,狠狠地宰他,算是替天行道,为人民群众吃回点血汗钱。
  何春秋说话的时候,何茂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两支,然后双手递给何清。何清见何茂德把烟递过来了,就伸手去接。可何茂德将手一收,说,何总,前面那支。何清这才明白过来,何茂德不是在给他发烟,是在向他敬烟。在荷塘,发烟和敬烟是不一样的,发烟体现的是一种平等,或者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关爱,而敬烟不同,体现的是一种尊重,这种尊重可以是下级和上级之间,晚辈和长辈之间,也可以是同级之间,同辈之间。
  何清执意拿了后面那支烟,何茂德又掏出打火机,打燃,双手拢着火苗,凑近何清,边给他点烟边说,何总,你看看,你刚回来,何镇长就拿我开涮了。我要是诸侯,那我们何镇长就是一方霸主了。不过,说真的,话又说回来,春秋,你还真的得把攻关的步子加快点,把胆子再放大点,早坐上早安心哪,我还指望你多多关照呢。说着,何茂德将头扭身何春秋。
  镇长?何清心里一楞,刚才何春秋不还说自己是村主任吗?他迷惑地看着何春秋。何春秋背靠着后沙发后背,打了个哈哈,说,茂德,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再说,这事也不是我想就能得到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少想,不想,免得别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说茂德,你以后别尽听这些小道消息了。
  行呀,你说是小道消息就小道消息吧。不过,你这次被列为镇长直选对象是真的吧。努努力,凭你的贡献和能力,当镇长只是迟早的问题。哎,春秋,你俩该不是耍赖想不请客吧。这事我可不管,你看,何总迟不回早不回,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来,看来你是赖不掉了?要不这样,今晚你先请何总,我呢,顺便沾点光。何茂德故意涎着脸说。
  听完何茂德的这番话,何清这才明白叫何春秋为镇长的原因,他扭头看着何春秋,何春秋还是很舒服地靠着沙发后背,那条架在左腿上的右脚像钟摆一样晃过来晃过去,口里慢慢地吐的烟袅袅娜娜地飘着。突然,何春秋把二郎腿放下,身体坐直,伸出夹着烟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说,今天是我们的老同学何总荣归故里,这是叫人高兴的事。茂德,其他的事我们今天都不谈,就喝酒,开心。当然,晚上这顿饭归我请,算是我们为何总接风洗尘。不过没有好酒,最好的也是剑南春。我看今天晚上就喝剑南春,何总认为怎么样?荷塘地方小,条件也相当有限,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也只好请何总多多包涵了。
  镇长宴请,我何清已经受宠若惊了,哪敢有意见,镇长真是太客气了,我何清内心十分感动。何清见何春秋这么说,就双手合什,朝何春秋晃了晃,跟着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应付场面的话,除了入乡随俗地跟着改了称呼,还有意贬低自己,顺便小小地恭维了一下何春秋。
  看着靠着沙发的何春秋,何清忽然想起了辉二,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像辉二所说的那么僵?要不要把辉二也叫上。何清说,大家一起坐坐,吃杯酒?何清是想,就算辉二和何春秋他们之间真的有矛盾,我回来当个中间人,几个人坐在一起喝喝酒,调和得好不好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关系就不会搞得那么紧张那么剑拔弩张。他本以为这个面子他还是有的,他甚至还想起了像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啦,宰相肚里可撑船啦,会打官司同凳坐啦等诸如此类的劝和的经典名言。可等了一下,没人响应。何清以为他们两人没听见,他想看着何春秋重新说一遍,可何春秋的眼神不与他相接,稍稍偏着身子,把头扭过去叫服务小姐;何清把目光转向何茂德,只见何茂德一个劲地朝他神神秘秘地眨巴着眼色。何清忽地感觉有些许的尴尬,他有些懊恼自己,何清呀何清,你白在外面闯了十年江湖,竟然如此不识时务,不自量力,竟然异想天开,想替人家化解矛盾,真是天真得可爱。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从桌上端起一杯茶,吹开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还是感觉到内心有些抑制不住,在不停地荡漾。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7
  10
  菜很快就上了,四荤四素。四个素菜是柠檬藕片、荷素香柳、荷香素燕丸和飞扬豆干,四个荤菜有荷塘黑龙潭的黑鱼、石坑里的乌骨鸡、响水堂的白鹅,还有野味獾肉。四个素菜的原料很普通,但菜名起得很讲究,四个荤菜可不一般了,何清记得在老家就是过年也很难吃上这四个菜中的任何一个,他不禁在心里感叹,现在的生活真的不错。
  服务员给高脚杯里斟满了酒,何春秋左手端着酒杯站起来,眼睛在何清和何茂德的头顶扫过,干咳两声,清了下嗓子,右手在胸前往下压了压,今天是阔别家乡二十多年的老同学何清何总经理荣归故里。为何总衣锦还乡,为我提议大家举杯,把这杯干了。
  何清看着何春秋,忽然觉得不得不佩服何春秋,把三个人的聚会搞得像开大会似的煞有其事,神情和动作自然流畅,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何春秋在待人接物上确实有功力。何清没流露出任何赞赏与否的神色,待何春秋说完,他也端着杯慢慢地站起来,说,谢谢镇长,谢谢茂德。我也借花献佛,祝春秋前程无量,祝茂德财源广进,祝荷塘不断发展。
  何茂德也站起来。于是,三个酒杯碰在一起。一声清脆的碰撞之后,各自都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酒之余,当年的趣事和糗事此刻都被重新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来,加点油,添点醋,就成了他们的下酒菜。索马里的海盗,伊拉克的石油,联合国的人选……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聊得海阔天空,沧海横流。慢慢地,聊天的话题由远及近,自然而然地扯到荷塘,扯到荷塘的人和事。荷塘历史、荷塘的现在、荷塘这些年发生的点滴变化、奇闻趣事,在他们口里或褒或贬,或扬或抑,都作了一番评点。“荷塘月色”里,酒杯交错,酒香四溢,笑语声声。不知不觉,一瓶剑南春见底了,看样子,还意犹未已,何春秋叫服务员再来一瓶。
  对于何春秋今天晚上安排的小聚,何清内心是很感动的,就三个老同学在一起。何清喜欢这种人不多的场合,因为人不多,什么都可以说,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平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在这种场合下都变得敢说敢做。这样的小聚会像一个根纽带,使彼此之间的情谊更好,感情更深。参加这种小聚的,通常都是知己好友,外人是不能进入的。何清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圈子”这个词,那我是属不属于这个圈子呢?何清暗暗地自问了一下,没有答案。
  话题不知不觉地从陈年往事新闻八卦“红”“黑”“白”“黄”等转到当前的社会风气上。何清借着酒兴,好像重新回到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纪,愤愤不平地说起从书上网上看到的和平时道听途说得来的一些社会上不公平、贪污腐败及违法犯罪的现象。何清没想到,他的话引起了两位老同学更强烈的共鸣。
  何茂德干脆把话题拉得更近了,他说,现在哪里都差不多,一靠钱,一靠权,农村也如此。远的不说,就拿我们镇来说,如果凭能力和政绩,有谁能和我们这位老同学相比?上次直选镇长,另外的候选人能力水平一般,工作成绩一般,但人家肯送,敢送,结果呢,春秋落选了。其实,这样的选举只是一个形式,人早就内定了。我们春秋就只是去走走过场,算是陪太子读读书。这次,我是真的希望他能当上镇长,我们也好有个盼头。
  何春秋有过当镇长的机会,那可是一个鲤鱼跳龙门相当于平步青云的好机会,用家里话来说,那是祖宗坟山冒青烟了。这么好的机会何春秋怎么没有抓住呢?失去了何清都替他感到可惜。他几次想插话,嘴都张了几次,但因为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于是干脆坐在那里当听众。他看到何春秋站起来,把杯里的酒狠狠地倒进喉咙,像是费了很大的劲,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才说,这年头,哪里都一样,要是上面没人,什么事要想干成,就得替人做嫁衣裳。成绩是他们的,功劳是他们的,错误的都是你。这年头,上面得有人,不然干多少都是白搭。我何春秋为荷塘的发展做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少心血,做出了多大成绩,他们看不到吗?不是看不到,他们根本就没看,如果要看,那也是因为他们想摆功劳了,于是把荷塘取得的成绩当作他们的政绩,把荷塘的成绩当作他们晋升的一个筹码。我呢,力气没少花,精力没少费,年年原地踏步。
  何茂德可能感觉到何春秋这样说和他目前的身份不相符,话里有些抱怨,有些牢骚,还夹杂着一些愤懑的情绪,这话别人说可以,何春秋这个时候不能说。于是,他拉了拉何春秋的衬衣说,镇长,过去的事就别说了,你为村里作的贡献那是有目共睹的。再说,马上又要镇长选举了,什么事都要朝前看,往好处想。好在今天就我们三个老同学,都不是外人,要是被别的什么人听到就不好了。来,吃酒,边吃边聊。说着,又拉了何春秋一下,想叫他坐下来。
  十年了,我当村主任十年了,我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相反,有的老百姓对我还有意见,还老是和我作对,告我的黑状。一想起这些,真令人寒心哪。何春秋好像没体会出何茂德说那番话的用意,或者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所以才在何茂德说完之后依然站在那里,看着何茂德,来了个一吐为快。待他说完之后,何茂德站起来,半拉半按地叫何春秋坐下。他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往下说,迅速转移话题。他说,镇长,这些别人不知道,我何茂德还能不知道?犯不着和那一小部分没见识的人过不去,是吧。今天晚上还是我来请何清,你呢,就算是给足我面子替我当一回陪客。
  两个人在为谁作东的事情上互不相让地争执了半天,最后,何春秋在否决了何茂德提出的由村委会作东的办法后说,今天晚上你不请,我也不请,村委会也不请,我打个电话叫人来搞掂。边说边掏出手机,按了一串数字,罗总,我在莲香。干什么?猜呗。猜不着,这都猜不着,你笨呀,连这都不知道,喝酒呗。我告诉你,我老同学何清何总经理回来了,我给他接风洗尘。你快过来陪他吃几杯酒。怎么,你有事过不来?行呀,过不来就算了,你有事你忙吧,看来我没用了,叫不动你了。说完,“啪”的一声,把手机合上。
  到底有太长时间没有一起相处了,何清有些摸不清何春秋心里在想什么,本来三个人的小聚,干嘛又加进来一个外人。说好是他替何清接风洗尘的,现在叫一个外人来买单,那不变成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替他接风洗尘,这是哪跟哪呀。何清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感动别扭得很。
  何春秋打完电话,对何茂德说,他说他有事,过不来,明显是在耍滑头。想跟我耍滑头,门都没有。不信,你们看,等下他肯定乖乖地过来。
  过了没多久,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一进来,就冲何春秋有些讨好似的笑了笑,边笑边敬烟。何春秋接过烟,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好像忘记了刚才打电话时的不快。他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同学,何总经理。这是罗总,我们村里这次修路的包工头。
  罗总伸出双手,握着何清的手,满脸含笑,说,何总,久闻大名,请多关照。
  何清也握着罗总的手,说,罗总,修路造桥,造福一方,功在后代,我替乡亲们感谢你。
  何总见多识广,讲出来的话也不一样,听起来就是舒服。今日能和何总相识,真是缘份,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还请何总多多关照。今天晚上希望何总能给我一个薄面,这顿饭算我请何总。罗总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就转到了作东请客的事情上。何清不知那时自己在想什么事,没有马上回答罗总,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何春秋的方向看了看。
  好,罗总就是豪爽。何春秋把手向下一挥,拍了板,这事我就代何总作主,就这么定了。来,吃酒,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又是一轮的推杯换盏。
  席间,何清上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罗总和何春秋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何清到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听到何春秋气呼呼地说,这事我知道了。他娘的,搞老子的名堂,老子收拾他,老子要是连这事都搞不掂,我何春秋的何字倒着写。跟老子作对,老子打断他的狗腿,把他关个十天半个月,叫他吃不了兜着。说完,端起酒杯,狠狠地把酒一口倒进喉咙。
  不知道他是不是刚才受了剌激,何春秋接下来喝酒像是变了个人,一下子跟何清喝,一下子叫何茂德喝,一下子找罗总喝,主动轮番出击,并且都是一口干。很快,他喝高了,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打着酒嗝,大着舌头叫服务员再送两瓶酒上来。何茂德朝罗总使了个眼色,罗总很快出去了。何清扶着何春秋,说,没事吧?要不,今天晚上就先吃到这,早点休息?
  何春秋摇着手说,没事,我没醉,来,吃酒!说着,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凳子上,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何清心里想,不至于呀,我都没醉,他怎么就醉了呢?可何春秋确实已经实实在在醉了,手趴在桌子上,头趴在手上,大声地喘着气。于是,他和何茂德两个人半扶半拖地把何春秋拉到沙发上。
  刚把他拉到沙发上躺下,何春秋哇的一声吐了,顿时,荷塘月色房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躺在沙发上的何春秋嘴里不断地嘟囔着,时而嗓门很大,时而又压得很低,一会儿说他能量大,在荷塘就没有他何春秋办不到的事,一会儿说他生不逢时,上面没有拉的,下面没有推的,干什么都是白干。慢慢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睡着了。
  看着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何春秋,何清问何茂德,这怎么办?
  何茂德说,没事,不用管他。
  不管他怎么办,都醉成这个样子了。何清有些不解。
  何春秋没跟你讲,这宾馆是他自己的?何茂德问。
  他自己的?何清反问了一句。
  嗯,是他自己开的,不过是以他老婆的名义开的。要是以前,老板娘会来陪陪的,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喝,喝这么多。这几天她不在,前两天到县里办事去了。你可别小看她老婆,能量大着呢,她在县里熟人多,关系广。这次去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走,我送你到房间休息吧,房已经开好了。何茂德边说边朝何清眨了眨眼睛,何清感觉到何清话里可能有什么意思,可他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紫现在这么厉害!何清情不自禁地感慨,他自己也弄不清是褒还是贬。在他的印象中,秦紫一直就是二十多前的模样,唇红齿白,温婉贤淑。
  何茂德朝四周仔细看了看,又看了何春秋一眼,小声地说,不是秦紫,秦紫死了都三年多了。
  秦紫死了?何清吓了一跳。他本来还想打听点这个二十年前自己暗恋着的秦紫的情况,不料听到的竟是她死了的消息。有那么一下子,何清好像听到自己的脑袋里轰地响了一下,思维和神经一下就断路了,整个人变得不会思考,也没有感觉,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用带着疑惑的语气问何茂德,她真的死了?那神态就好像希望何茂德承认刚才他说的是假话。何茂德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不由得何清不相信。他问,怎么死的?
  好像是吃药死的,都几年了,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你也别问那么多。何茂德边说边瞥了何春秋一眼,停了停,换了个话题,累不累?要不出去放松一下,顺便醒下酒。
  不去了,我下午在芙人园洗了个头。可能是知道秦紫死了,何清觉得心情很糟糕。
  芙人园?芙人园的老板娘是何春秋的干妹子。别看她年轻轻轻,可人家连上海、广州、海南都闯过,见多识广,不简单哪。我说春秋怎么知道你回来了,原来你到芙人园去了。你没在那里干别的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我替你叫来。何茂德用一种戏虐的口气说。
  哦,这样呀,还有可以叫过来陪的呀,不错嘛。看来你们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嘛。我就算了,要不我替你叫一个。尽管何清从辉二的嘴里对这事有了些初步了解,他还是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同时不忘调侃一下。看样子你和春秋是那里的常客。我还奇怪,我才到荷塘,春秋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莫非是我在明处你们在暗处?
  在荷塘这鸟大的地方,有什么事还能瞒过他?那这样吧,你今天一路劳顿,也累了,就在莲香休息吧,房开好了,不用你管了。何茂德说着,伸出手来握手道别。
  躺在床上有何清,可能是太长时间没回来刚一回来太兴奋的缘故,尽管一路的舟车劳顿,尽管他闭着眼睛想尽快入睡,但何清还是全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睡不着觉,何清索性起了床,点了支烟,穿着睡衣走到窗前,透过夜幕看着远处的群山。六月的夜空,弯月如弓,繁星点点,月下的景物朦朦胧胧,像长了毛似的,能看到,却什么也看不清。寂静的夜,皎洁的月,远处重峦重嶂的山的轮廓,一切的一切显得是那么的神秘和莫测。这时何清的思维非常的活跃,天马行空,就是无法凝神。何清突然感觉到灵光一闪,脑子里有了句像诗又不是诗的话,他眯着眼睛,努力地捕捉着一闪而过的诗。黑夜点亮我黑色的思念/我在黑暗中跋涉。他想再续上两句,结果怎么也续不出来,却想起何茂德说的那句话——“秦紫死了”。他不明白,秦紫怎么就吃药死了呢?。他就这样站着,什么都不愿去想,就站在窗前,看着深邃的夜空,天空中依旧是繁星点点,月亮在白莲般的云朵里进进出出,时隐时现。不知过了多久,何清看了一下表,差不多三点了。刚好这时他接连打了两个呵欠,睡意也上来了,何清这才上床睡觉。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8
  11
  晚上睡得太迟,何清起床就差不多是中午了。中间何春秋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天比较忙,叫何清在宾馆随便吃点,晚上再一起吃饭,白天就没空陪他了,下午何茂德有空,会去找他的。何清说,你忙正事吧,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他吃过中饭,闲来无事,又睡不着觉,于是何清一个人在村里到处走走看看。昨天刚好碰上下雨,雨停之后又碰到何春秋,还没来得及好好转转,这下正好趁机好好看看。
  老家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房子。村里人基本上把楼房集中建在荷池附近,差不多都是带阳台的三层小楼,外面镶嵌着白色的瓷片,一楼当门面,或自己做生意,或出租给别人,。原来的旧房子都被新建的房屋挡住了,虽说比何清的老房子要好,但因为都住进了新房,老房无人理会,何清路过时感到也是有些冷清,房前屋后也疯长着野草,与记忆中的老家大相径庭,心里不禁隐约生出一些失落。
  他发现回到老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些原来不在记忆中的人,一旦见了面,那名字竟然自然而然就叫出来了,好像那名字一直就在嘴边,不要经过大脑思考就能自动弹出;也有一些人,一碰面就感觉很熟,那名字都到了嘴边,呼之若出,可最后是绞尽脑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记不起来。何清碰到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老乡,都会主动打个招呼,递上一支烟,客客气气地聊上几句,聊一聊彼此的状况,说一说熟人的情况,借此来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何清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只要他一说何春秋,乡亲们就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两眼,目光的内涵是什么,何清弄不清楚。可能是我神经太敏感了吧。何清想。
  何茂德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里,怎么不在宾馆休息。何清说没事,就在村里,随便走走。随便走走的何清发现,村里商店不少,但基本上没有顾客,打麻将的倒是不少,每围台旁边还有三两个观众。要是以前,这么毒的日太阳正好治虫。何清不知怎么想起了以前的事。
  过了没多久,何茂德找到了何清。何茂德说,回宾馆吧,天气太热了。何清尽管汗流浃背,可他不想那么快回宾馆。何茂德说,那就到荷池去吧,实在太热了,受不了。于是,两人前往荷池。
  荷池真是个消暑解困的好地方,轻风吹拂,杨柳飘飘,荷花摇曳,荷叶波状起伏,荷香扑鼻。尽管外面暑气逼人,但荷池里还是能感觉到一丝丝凉爽。何清坐在石椅上,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他微闭着眼睛,听任微风拂面,心里觉得十分的惬意,心想,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忽然何清想起一个地方,于是睁开眼睛,问何茂德:倒涵溪现在怎么样?要不然,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倒涵溪是一条过山的水渠,距村子西头大约两里远的样子,是一段从这个山头匍伏下去又从对面山头爬上来的全封闭的水泥渠道,水渠里的水通过它就能翻山越岭,流向远方,因此,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溪水翻坳,大兴水利时修建的。何清记得很清楚,山脚下,水泥渠道的上方,还用石头砌了两个石墩,一个石墩上刻着春风化雨山河变,一个石墩上刻着定叫水随人意流。连接两个石墩的水渠横在小河上,从那往小河的上游走不远有个抽水站,遇上干旱或者渠道里没水时,从河里抽水入渠来抗旱。
  何茂德坐在那里,轻轻地吐了两个字,没了。
  没了?!何清嗖地站了起来,带着极大的震惊和巨大的疑惑,不相信似的看着何茂德。倒涵溪那里是他们小时候放学和暑假玩耍的胜地,那里留下了他们多少欢声笑语。有事没事到那里玩玩;每次两个人比赛,沿着水泥管往上爬,看谁最先到涵洞口;下到渠道里,对着匍伏在山上的涵管大声叫喊,听涵管里的回声,比谁的嗓门大,比谁吼的时间长。尽管大人吓唬说涵管里面有蛇有妖怪会咬人会抓小孩,尽管面对着面乌漆墨黑的涵管心里发麻腿肚子发颤,尽管向涵管里丢块石块要好一阵才能听到回音,但大家伙对这些简单的游戏非常着迷,百玩不厌。山上有果子的时候,他们也会在山脚下顺着涵管爬上山,摘到果子再顺着涵管到下面,把果子拿出来,比谁摘得多,谁摘的果子好,然后放在一起吃。有时到小河里摸到了鱼或蟹,也要拿到这里来烤着吃。过去的那些时光,真是美呀,那种感受至今萦绕在何清脑海里。要是到了秋天,倒涵溪两边的山上,那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红,黄,白,紫,绿,互相映衬,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各种花草树木乃至石头都会用各自独特的方式展现着各自独特的魅力,粗看似乎一目了然简单明了,仔细看又觉得意味深长回味无穷。或许是那里留给了何清太多美好的回记,一想起来,他感觉到心头暖暖的,他想,就算是再高明的画家,在那样一幅天然的色彩斑斓的油画面前,也会由衷发出感叹,甚至会意乱情迷。可是,现在何茂德轻轻的一句话,告诉他这地方没了,何清感觉到情感上接受不了,没了不只是倒涵溪,儿年的快乐时光也随着一同消失了,失望的情绪像浓墨一样在他心里洇开来。他问何茂德,怎么没的?
  修路的时候炸掉的。你不知道,那涵管被炸开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石鳖。你知道它有多重吗?十斤四两,煮出来好大一锅呢!何茂德一边回答何清的问题,一边饶有兴趣地说着当时的重大发现。
  何清好像没有听见何茂德的话,忧心忡忡地问,倒涵溪没了,山那边种田用水的时候怎么办?都不种了?
  何茂德笑了笑,这年头谁还种田呀!你回来也看到了,都荒在那里长草呢。边说边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何清。
  何清摆了摆手,示意现在不抽。这是何清回到家乡第二次听到“这年头谁还种田”这样的说法,说话的人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理直气壮,话语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或者鄙视,为自己不再种田,或者为那些还在种田的。记得以前,大家见过为了增加耕种面积,对自家田塍和毗邻田塍实施蚕食,今天你挖一点,明天我挖一点,田塍越来越窄,最后窄得只能勉强能在上面行走;为了治虫,大中午的顶着烈日去田里喷农药;为了抗旱,白天晚上不睡觉巡逻在水渠到稻田的水道上,担心别人中途把水截走;到稻谷熟了金灿灿的稻穗低垂着头连成一片无边的金色海洋的时候,丰收的喜悦将心房填得满满实实的,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起来……那个时候,大家种田种得多起劲,根本就找不到有荒芜的田地。何清想起回到荷塘一路上所见到的现象,田地不是荒着,就是要死不活地种着庄稼或稻谷,那该死的草长得比稻子和庄稼都高都茂盛。何清有些不明白,他坐下来,问茂德,现在怎么都不愿意种田了呢?
  何茂德自己点燃烟,抽了一口,然后说,何总,时代不同了,情况也发生了变化。现在不是以前,现在吃穿不愁,愁的是没钱,靠种田赚钱,那得到猴年马月了。
  怎么会呢?田里的产量在增量,粮食也不断涨价,怎么会赚不到钱呢?何清不解地问。
  何茂德抽了一口烟,说,何总,现在不只是粮食涨价,种子、化肥、农药、人工也涨了,什么都在涨,粮食怎么涨也涨不赢别的。我给你算笔细帐就清楚了。一亩田,种两造,一造一千斤,总共两千斤,按八十块钱一担算,总收入是二八一十六一千六百块钱。可是找人雇牛犁田耙田,雇牛是一百块一亩,连人一起请是一百五,两造就是整整三百块。“双抢”如果赶时间,人和牛的费用还要增加。插秧收割得请两个人,每个人每天的工钱,外加一包烟,三餐饭菜外加两次点心,一个人一天开销不少于八十块,两造至少都花四天,这样请两个人收割又要花销六百多块。光这两项加起来就九百多差不多一千块了。还有种子,农药,化肥,抗旱抽水,这些零零碎碎加起来,两造少也得要花个一两百块。要是碰的年景好,一年还有三四百块钱的收入。如果把自己的那份算进去,一年到头就没有收入。要是年景不好,白干一年还要倒贴。而随便到哪里打个工,刨去吃住,还能剩个几十块钱一天。这样一算,你说谁还种田?年纪老的种不动了,年纪轻人不愿种。不要说种田,连菜都不愿意种了。有人说,种菜那么麻烦,不如买一点吃来得干脆。
  种田不是有补贴吗?何清问。
  是有,因为别的地方能挣钱,这点补贴对人的诱惑力就不那么大了了。何茂德说。
  村里现在的工钱有这么高吗?何清似乎还带有一丝疑问。
  在家的工钱比外面不会低,不信你可以到处去问问,比这个价只高不低,每天一包烟是多出来的,不管男女都要,烟差了还不行,现在的行情是至少十块钱一包。工价低了,吃的差了,人家不来,除非你不请人。现在不比以前,以前讲人情,工钱都不算,你帮我我帮你,都是无偿的;现在是经济社会,讲的是钱,没有钱人家不会帮你干,你也不会帮人家干。没人种田是大势所趋,因为种田不赚钱。不赚钱就不能把经济搞上去,经济搞不上去,人家当官的的政绩从哪里来?当然,这些不是我们平头百姓考虑的问题。何茂德说完,朝何清嘿嘿地笑了笑。
  何清本来还想问问如果把村里的田承包给一个或几个人,搞规模化种田,结果又会怎样。可他忽然觉得,他和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之间开始有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对她感到有些陌生了,这种陌生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回来而造成的,而是村里乡亲们对土地缺乏了本能的热爱而让何清觉得陌生。何清感觉心里有些疲惫,甚至有些失望。他一时竟然没有了说话的欲望,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并且他说了也不管用,因此他只是木然地坐着,目光无神地若有所失地看着荷池边的杨柳,看着杨柳的枝条在风中无忧无虑地飘起又落下,跳舞似的。一片飘落的柳叶撞入他的眼帘,时上时下,时左时右,随风飞舞,飘忽不定。不知怎的,何清想到了何春秋。于是,他把目光收回,想了一下,才叫了何茂德一声,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茂德,何春秋昨天晚上怎么那么快就醉了,没什么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吧?何茂德闪开何清的注视,看着别处。
  记得他酒量比我大多了,我都没醉他怎么醉了。何清不肯罢休,还是盯着何茂德问。
  可能是这段时间心情不是太好,酒入愁肠吧?何茂德依然不是很爽快。
  马上就要当镇长了,怎么会心情不好?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何清又紧逼了一步。
  不是。可能是当镇长的事还有变数的缘故吧?何茂德还是说得含含糊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娘们。算了算了,信不过我就别说了,就当我没问过。何清以退为进,将了何茂德一军。
  这该怎么说呢?何总,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这些事我也捉摸不定,不知是对你说好还是不说好。何茂德有些犹豫,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手里的烟放到嘴边两次都没有发现烟已经熄了了,照样抽了两口。
  实话实说呗,就你我两人,还顾忌什么。何清给他递了支烟,给他鼓鼓气,想彻底打消他的顾虑。
  何茂德想了想,又往四周看了看,见附近没人,这才说,何总,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外传。见何清点了头,他把身子往何清这边靠了靠,这才接着往下说,并且在这个距离上把声音控制得刚好够两个人听见。他说,前段时间春秋被列入村干部直选公务员人员名单,听说后来村里有人去告了他的状,话说得很难听,据说还列举了一些事例。何春秋摸不准上面是信还是不信。不信那是什么事也没有,可是如果上面万一信了,那他当镇长的事肯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还是其次,要是上面听信了,真追究下来,那他就不好办了。当村主任的,哪个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多多少少而已。我猜想他大概也正为这事犯愁吧,前两天他老婆就上县里去了,估计就是为这事。
  听何茂德这样一说,何清好像有些明白了,但这样一来,他又弄不懂何茂德了,既然知道了这么回事,昨天晚上怎么还那样说呢?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为了宽何春秋的心?还有,何茂德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这些问题在何清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他好想问个清楚,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问为妙。他说,何春秋当了村主任之后,确实干得不错,又是带着大家搞规模种植,又是集资修路,把荷塘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乡亲们不会这样对他吧?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何茂德把手里的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划出一条不算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地上,蹦了两下就停下来不动了。他慢慢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心里却在激烈地斗争着,他不知道是讲还是不讲。左右权衡一阵,他决定还是告诉何清。为谨慎起见,何茂德还特意叮嘱何清,这话我就和你一个人说,千万别告诉别人。等何清点头同意后,他才开口。他说,春秋一开始确实干得不错,乡亲们对他的评价也是挺好的。用乡亲们的话来说,春秋确实是能干,肯干,会干。乡亲们对他看法的转变是在他自己建了房之后。修完路之后,春秋自己率先建了一栋三层的楼房。你知道的,乡下人,眼窝子浅,见春秋建了楼房,就认定春秋在修路时大捞了一笔,理由是他要有钱为什么早不建房,偏偏村里的路修好了,他就建房子了。甚至有说得更神乎其神的,说有人看见春秋晚上拆开墙,把钱放在墙里面。这不是无稽之谈吗?何茂德边说边发出感叹,这些年春秋其实挺不容易的,荷塘发展到今天,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吃点喝点玩点拿点占点送点也正常,相反,不吃不喝不玩不拿不占不送还没人相信。不光荷塘,哪里都差不多,只有你有个一官半职,人们看你的眼光就不一样,你拿了是贪,不拿也是贪,好像真的是无官不贪一样。我跟春秋的关系应该说是比较铁的,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比如说上次征地,春秋当时的意思是要在荷池周围完善商铺、兴建旅馆等设施,一次性低价征收了二百亩田地。后来,有人就说他私卖土地。其实,是不是私卖耕地有没有批文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村民都收到了征收田土的钱,他也把卖地的钱上缴给镇里。至于卖出去是什么价,因为不是竞拍,又是他一个人去和开发商洽谈妥当的,价钱就不清楚了。油水肯定是有的,并且挺丰厚的。至于具体捞了多少就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十几万,有人说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各种说法都有。还有这次修路,拆迁了一些房子,可拆迁户觉得得到的拆迁太少,就有人议论,说他私吞拆迁款。据村里反映他们到手的钱来看,确实有些偏低。这些事我都没经手过,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多半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其实就是拿点也没什么,你不拿别人也会拿,你不拿别人也会说你拿了。我个人倒是觉得他以他老婆的名义就开了个宾馆这事做得太那个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宾馆建成之后,那里成了接待上级领导招待上级检查的指定场所,在那里吃喝玩乐,吃什么,喝什么,多少钱,都没有去管,反正是村委会买单。你说,这事乡亲们会不知道?能不说吗?上次直选没成,他受了打击,其实那也很正常,荷塘就从没有从村主任提升为镇长的先例,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镇长都是上面下来的。虽说有直选乡镇长这一说,但那个真正实现起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当然,这些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敢跟春秋说,怕打击了春秋的积极性。可春秋不这么想,他总认为他干得有成绩,没有当成是因为他的关系还不够硬。
  原来是这样。何清好像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对何茂德说,那你不说说他?
  何茂德听何清说他没说说何春秋,以为何清有批评他的意思,替自己分辨道,我怎么没说他。上次我就说他了,该出手时就出手。昨天我还劝他,现在是关键时刻,要经常到上面走走,烧烧香。关系是找出来的,菩萨是拜出来的。人人都在找关系,没关系的找关系,小关系找大关系,关系就在那里,就看会找不会找,敢找不敢找。一要敢,一要会,看准了就要出手,不要舍不得花钱,有付出才会有回报,付出得多,回报得就多。上次我还劝他,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鬼能给你推磨吗?不给好处,谁给你办事。其实,那些事情他比我清楚得多,根本用不着我说,我说他也不怎么管用。倒是你何总,有空替他出出主意,要是有可靠边的关系就更好,总之,我们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替他把这件事办妥。只要事情办好了,春秋会感激我们的。说完,何茂德眼巴巴地看着何清,那表情,那神态好像是何清能决定何春秋的命运似的。
  听何茂德这样一说,何清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说清楚,引起了茂德的误解。他的本意是想说何茂德怎么不劝劝春秋,叫他别那干那些令乡亲们反感的事。现在可好,变成了好像是他在责怪何茂德没有劝何春秋拉关系找靠山一样,这还不算,何茂德还顺带着想把他也捎上同一条船。何清把目光从那飘飘悠悠的柳条上收回来,偏着头,然后闭上眼睛,像是正在努力想什么。这样过了一阵子,何清说,要是能帮上忙倒没什么,一下子我还没想起来,到时候我再看看,尽量吧,帮不上你们也不别怪我。
  说完,何清睁开眼睛看着何茂德,何茂德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何清忽然觉得眼前触手可及的何茂德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眼前的他变得有些模糊,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何茂德这两天跟他谈论何春秋,说不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因为他的话里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出点什么。至于是什么原因,何清一时间无法作出判断,只是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他想开玩笑似的问他,你这样努力地帮春秋,到时候春秋会给你什么样的回报呢?这话在何清的舌头上转了几个圈,就在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咽了一口唾液,连同那句玩笑一同吞进肚子里。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9
  12
  微微的风,淡淡的荷香,荷池里,水沟边,青蛙长长短短的鼓噪,蝉虫声嘶力竭的嘶鸣,母亲大呼小叫的呼儿唤女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田园版的荷塘夏夜。看着这一切,何清觉得好像是到了世外桃源,微闭着眼睛,想在脑海里刻录下人间的美景。不知什么时候,荷池上出现了一团乳白色的雾,看起来十分轻盈,它们起伏着,簇拥着,像轻轻的波浪在连绵不断地荡漾,雾缓缓地向四周蔓延。荷花在雾浪中忽隐忽现。看着像精灵一样变幻的水雾和朦朦胧胧的荷花,何清觉得非常漂亮。可是,一个与此情此景极不和谐的词偏偏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花非花,雾非雾。
  那个不识时务跳出来的词影响了何清的心情,他甚至有些恼火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个乱七八糟的词。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待心情差不多平静下来了,对何茂德说,我们走吧。说完,就朝荷池的出口处走去。
  何茂德紧走了几步,赶上何清,问,何总,现在回宾馆?
  何春秋一早告诉过何清,说今天晚上还是在一起吃饭,他约几个朋友作陪。按道理这时候回宾馆也差不了多少。可是,何清不想那么早回去,可又不知道去哪里好,毕竟从回来到现在,除了宾馆就只到辉二家坐过。听茂德问他,何清随口回答说,还早,我们到辉二家去坐坐吧?
  还早?不早了,改天吧,天快黑了。说不定春秋在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何茂德说。停了一下,他又说了一句,要是春秋知道我们去了辉二家会不高兴。可能是感觉到这话说得欠妥,说完之后,他看了何清一眼。
  其实,天黑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担心的是到辉二家去何春秋会不高兴。何茂德知道辉二人不坏,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是个死脑筋,认死理,不会见风使舵,这些既可以说是辉二的优点,也可以说是他的缺点。反正,辉二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和辉二的交情还算可以,有时间也在一起玩,但他内心认为,像辉二这样的人可以利用但不能深交,这样的人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了。辉二和何春秋交恶之后,何茂德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与辉二的往来。
  怎么会呢,我们都是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的,再说,辉二还救过春秋的命呢,春秋怎么会不高兴呢?是你多心了吧。何清说。
  何茂德说,何总,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比以前,弄得很僵,简直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我不能和你比,你说完做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还得待在这里,哪边都得罪不起。要不这样,我在这里等你。说完,站在那里,看着何清。
  何清看着何茂德,又好笑又好气,真想好好骂他一顿。转念一想,觉得何茂德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于是说,原来是这样,难怪昨天晚上我叫辉二来喝酒,春秋装作没听见,你拼命朝我使眼色。今天不去辉二那里了,不过,你得告诉我,辉二和春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得跟仇人似的。我记得辉二还救过春秋的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何茂德接下来的话尽管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何清还是听出了一点点门道。
  何春秋作为荷塘村的村主任,全村的头,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村里不少人对他有意见。但是,他们对他有意见归有意见,不公开表露出来,总是把对何春秋的意见隐藏在暗处。他们尽管表面上对何春秋毕恭毕敬,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显得十分融洽,但是他们暗地里在心里头狠狠地念叨何春秋的祖宗。他们的这种意见通常只限于在三五几个非常要好的人之间交流。可辉二不同。辉二的性子,用荷塘话来说就是一根肠子通屁眼,一个字,直;两个字,太直。加之辉二性子急,脑子少根筋,说话不会拐弯,常常不给人留情面。要是碰上辉二对看不惯想不清的事情,他常常会不分时间场合就发作,根本就不去考虑人家面子上挂不挂得住,结果是辉二自己爽了,别人却感到不爽,甚至非常不爽,于是反过来想方设法让辉二不爽。辉二为此得罪过不少人,吃过不少亏。尽管如此,可是辉二没能吃一堑长一智,从中吸取教训,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人记得何春秋和辉二是什么时候交恶的,两人吵过多少次架,但只要是荷塘的人就都知道,两个人只要一吵,辉二就会像斗红了眼的牛,绝不相让。何春秋认为辉二是和他过不去,专和他唱对头戏,挑战他在荷塘的绝对权威,他是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的,而辉二偏不信这个邪,越是不能说的他就越要说。这样,两个人矛盾就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就拿这次修路来说,辉二的老屋和一些果树在拓宽的范围内,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了拆迁标准,他就以拆迁费太低为由,不同意拆迁,非要何春秋拿出房屋迁拆的标准不可。何春秋不肯拿,他认为拓宽路面是村里既定的方针政策,是大事,关系着何塘以后的发展,谁都得服从这个大局。辉二不同意拆迁往小里说是对他个人有意见,往大里说就是对政策不满,对这样的人村里不能容忍,更不能放纵,决不能让这样的人成气候,决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在对待辉二的老屋和果树拆迁问题上,何春秋坚持他必须和其他村民一视同仁,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双方就这事发生过好几次争执,何春秋代表村委会,辉二代表全家和几家被他鼓动起来的对拆迁不满的,双方各执一辞,互不相让。辉二几次都要出手打何春秋,说何春秋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当年救他何春秋还不如救条狗,救他何春秋是他辉二瞎了眼。
  何清问,真的就没什么办法让他俩和好吗?
  何茂德说,我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我也跟他们两个分别私下里讲过,叫他们别老是吵来吵去,可他们两个都不听我的。我想如果能叫春秋多给辉二一些补助,那辉二多得点钱应该就不会再吵了吧。我去跟春秋说,可春秋说村里不能开这样的先例,不能坏了规矩;他说前头乌龟爬了路,后头乌龟步踏步,一旦有了先例,不仅以后的工作没法开展,以前给过补偿的也会提这样那样的要求。我好说歹说,春秋总算勉强同意了。我跑去和辉二说,可辉二这个死脑筋,你多得了钱就算了呗,和谁有仇不能跟钱有仇呀,可他非得说他争的是理,不是钱,还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拿也只拿自己应该得的那一份,不是他的给他一百万也不要。真是好心没好报,黄泥巴扮出个黑灶。辉二的那番话把我哽得无话可说,最后我是灰溜溜地走了,连茶也没讨到一杯。我当不了这个和事佬,我不是这块料,再也不想趟这浑水。
  何茂德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清也不好再勉强他了。于是,他用商量的语气跟何茂德说,什么趟不趟的,别管它,陪我进去喝杯茶就走。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何茂德还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这时,何清的手机响起来了。电话是何春秋打来的,问何清他们在哪里。何清说我们正准备返回呢。何春秋说快点回来,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何清说,好。挂了电话,何清拍了拍何茂德,说,走吧,不去辉二家了,回宾馆。
  
  房还是昨天晚上那间荷塘月色,酒还是昨天晚上喝的那种剑南春,不过人比昨天晚上多,加上何清何茂德一共是十二个。听何春秋介绍,来的有县里驻村的张科长,镇里马镇长,镇财政所张所长,镇企业办王主任,镇国地所李所长,派出所赵所长,荷兴石材厂的周厂长……何春秋没有说别的,但一听就知道,这些人都是荷塘在地面上有头有脑的,和何春秋的关系也相当不错。老家的规矩是陪人越多表示对客人越热情,陪人越有身份表示客人越尊重,主人也越有面子。何清知道何春秋是一片好意,不过,他不喜欢人多的场面,虽然九个人不多,但除了何春秋和何茂德,其他的都是第一次认识,坐在一起,无非是说些无用的废话,开些无聊的玩笑。尽管何清类似的酒场经历过不少,但他一直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不习惯这种场合下毫无来由的夸奖和恭维。但今天晚上的这个场面,何春秋可是专门为了他才组织的,他不能不识相,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何清看在何春秋的面子上,一直脸带微笑,和前来问候他的何春秋的朋友握着手。
  菜很快就上来了,于是开始喝酒。共饮三杯之后,大家开始自由发挥。于是,晚餐在吵吵嚷嚷的气氛中进行得如火如荼。何清看到何春秋端着酒杯,一会儿走到这,和这个咬着耳朵聊几句,像是商量什么,然后就心领神会般相互一笑;一会儿走到那,和那个拍拍肩膀,单独喝上一杯,然后乐乐呵呵地走开,看起来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何清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时不时点点头,应付一下何春秋的客人。时间久了,何清自己觉得脸都些发僵了,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他正在为自己的虚伪感到脸你,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几乎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他自己虽然是荷塘人,可现在自己和何春秋的朋友一样,也是何春秋的客人,说不定何春秋只是把他当作客人而没把他们当成客人,他们也是今晚的主人。他似乎到这时才明白,何春秋他们才是主角,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配角,没有更多的戏,今晚的热闹与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一个陪衬,充其量是一个重要的陪衬。
  明白了自己角色的何清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次何清端起酒杯,隔着桌子和敬他酒的人示意时,他的视线刚好透过装着酒的透明的酒杯,酒杯后面是一张荒诞变形的脸,五官的比例严重失调,显得十分的滑稽和可笑。接下来何清用这个办法把房里的人都看了一遍,都是一样的滑稽,一样的可笑。可何清却笑不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也被别人当过风景,比如现在。可突然何清又觉得这样想是不是太消极太悲观了点。
  也许是过于纠缠于自己刚才的发现和想法,时间似乎过得比昨天晚上要快一些。何清还在闷思苦想,有人已经开始离席,坐到旁边的麻将台上,手熟练地把玩着麻将牌。
  何茂德跟几个人一起过来对何春秋说有事,要先走。何春秋说,那么早走?要不要到芙人园放松一下。有人回答说,不去了,真有事。何春秋也不强留,说,那好,下次再说。茂德,你替我送送他们。何茂德应了一声,就那几个人走了。
  剩下的人连同何清在内共八个人,刚好开两桌麻将。有人叫何清一起玩会儿。何清说,我不会玩。其实何清有时也会玩玩麻将的,但今晚不知为什么,他就想着要让他们玩不成。听到何清说不玩,何春秋走了过来,对何清说,反正没事,就一起玩玩吧,凑个脚。何清说,真不会打,你们玩吧。何春秋笑着说,何总是不是看我们玩得太小,没意思?何清说,不是大小的问题,我真的不会打。何春秋嘿嘿笑了笑,说,不会不要紧,交点学费就会了。何清说,和一个不会打的一起,我怕搅了你们的兴致,还是算了吧。
  就在何清认为他们至少还有三个人打不成麻将的时候,听到有人对何春秋说,那就叫老板娘过来吧。何春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何清以为他们说的是何春秋现在的老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心里还在想,何茂德不是说她不在家吗?难道是下午回来了?过不多久,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何清仔细一看,这个女人是昨天在“芙人园”过的那个女人。她穿着打扮和昨天差不多,不过有灯光的映照,似乎比白天更迷人,更令人遐想。她一进门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成了这群人的焦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原来她就是他们刚才提到的老板娘。
  看到她,何清马上联想到昨天在“芙人园”洗头的事,当时她店里就他一个顾客,她肯定能认出他。尽管他进去只洗了个头,别的什么也没干,可一看到她,他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心虚。如果她说昨天在她店里见过他,还如此这般地说上几句,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好,她只是看了何清一眼,稍稍停留了两三秒钟,就把视线转向了别人。何清忐忑不安的心情这才慢慢放松。
  老板娘笑着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走到何春秋身边,乜斜着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张麻将牌,对大家说,我说各位领导,打什么麻将,干脆到我那里找个小妹,洗个头按个摩,我保证大家一个个都舒舒服服。这个说,好呀,老板娘,打麻将老是担心放炮,到你那儿就担心放虚。老板娘说,好呀,都坐着干嘛,走呀。那个说,你那里的小妹好太厉害了,受不了。这个说,她们能有老板娘厉害?那个说,老板娘厉害不厉害,我们可不知道。何主任,你知道不?说完,捂着嘴自个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家也跟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笑过之后,大家各就各位,麻将开始了。
  外面繁星满天,夜色如水,月亮弯弯地挂在天上。月下的荷塘已酣然入睡了。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09
  13
  何清不知道何春秋他们打麻将打到几点,他中途先回房间睡觉了。正睡得迷迷糊糊,他被何春秋的电话吵醒了,睁开眼一看,天都亮了。何春秋说他有急事要到县里去两天,这两天就不陪他了。何清哦了两声,何春秋就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何茂德也打电话来了,也是说这几天有紧要事,要出去办理,叫他多玩几天,他回来后再好好陪他。何清闭着眼睛模,连声说好好好,有事你忙吧。
  接完电话,何清睡意全无,干脆起了床,牙没刷脸没洗,走到沙发前,转身坐下,扭头看着窗外。远处山顶与天相连的地方,酱色的褚色的橙色的云彩渐渐褪去,山顶的天空慢慢变成鱼肚白,更远处是一片红霞。慢慢地,火红的太阳出现在山顶,这时的太阳直接看不会感动剌眼或晃眼,看得很清楚,还可以看出一丝清凉。很快,太阳光就穿透云彩,破窗而入,照在何清的身上,何清慢慢地感受到夏日晨曦阳光的温情。他将目光从远处拉近,看到一张硕大的荷叶上,一颗晶莹剔亮的水珠,正颤颤悠悠地荷叶上荡来荡去;旁边一朵刚刚绽开的荷花苞上,悄然静立着一只蜻蜓,也许是受到太阳光照射的惊吓,它尾巴一弹,两翅一颤,迎着太阳飞去,翅膀在晨曦里一闪一闪的……
  吃过早餐,何清回到房间,心里想随便到村里去走走,可去哪里呢?何清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可去之处,长时间不回来,老家早已物是人非。想起自己回到老家,竟无处可去,何清无端地生出几份悲伤,除了那几间破烂不堪的旧房子,老家似乎和他再无多大瓜葛,心里不免感到空落落的。整整一个上午,他就斜靠在床头,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翻江倒海,一直在胡思乱想。后来,他不知怎么记起来回家后还没有去给父母上坟。于是,何清到商店里买了鞭炮、香火与几坨纸钱,独自一个人前往村东的金银山上,给父母上坟。
  通往坟地的路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和荆刺,这时光凭记忆,恐怕是难以找到坟地的具体位置了。何清一边不停地用手拔开野草,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荆剌。他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责怪着自己,是自己不孝,才使让父母的坟头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如此荒凉如此凄惨。
  当何清从野草中找到墓碑,确认是父母的坟地时,鼻根一阵发酸,禁不住悲从中来。他仰起脖子看了看天,揉了揉鼻子,擦了擦眼窝,然后蹲下身子,一根一根地用手拔着野草和荆剌。他是那样的虔诚和投入,两只手被野草和荆刺划破了流血了也没感觉到痛,“拔草”占据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其余的一切现在暂时统统抛诸脑后。
  就这样蹲着拔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把坟地上的草全部拔完,何清才直起身来,这才发现直起腰费了不少劲,站起来后腿也不时地打着颤,双手因为被草和荆刺割破,血水和泥土混在一起,也不住地抖动着。直到这时,何清真感觉到有些累了,身累,心更累。他顾不上这些,轻轻地拍了拍手上泥土,然后取来香火钱纸鞭炮,半蹲半跪在墓碑前,仔细地撕开钱纸,叠好,把鞭炮挂在墓旁的树枝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钱纸和香火,点着鞭炮。每一步何清都做得很细致,很庄重,很严肃。在鞭炮震耳的爆炸声中,何清双膝直直地重重地跪在墓碑前,双手合什,心里默默地念着,爸,妈,不孝儿回来看你们了。念一遍,拜一拜。如此往复三次才站起来。
  钱纸焚烧过后的灰白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一会儿扶摇直上,一会儿飘然下降,仿佛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香没燃尽,按老家的规矩是不可以走的。何清没有走。他站起来,两手叉着腰,尽量伸展着。这时,疲倦,腰酸,腿痛像潮水一样涌来,不断地侵噬着他的意念。于是,他干脆摊开四肢,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仰躺在坟地上。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于是他把胳膊搁在额头上遮挡着刺目的阳光。他以这样的方式来无限接近和感知在那边的父母。
  他这样躺着,竟然打了个小盹。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辉二,直楞楞满脸惊讶地站在离坟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何清一边用坟地上爬起来,一边问,辉二,有什么事吗?今天不修路?
  辉二说,今天我请了一天假,到宾馆没找到你,在村里也没找到你,就听人说你买了鞭炮钱纸,我猜想你应该是到这里来拜坟来了,所以就过来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还把坟地上的草拔掉了。
  是呀,好长时间没回来,坟都快寻不到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是还不到坟山里来烧个香放个鞭炮,给他们送点钱纸,那就太不是人了。何清说。
  何清,你在外面干大事,回来还能一根一根地去拔父母坟上的草,单凭这一点,我辉二就敬重你。别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父母亲的坟以后我替你维护。
  辉二的这番话,让何清既惭愧又感动。他把这几天的经历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然后作出了一个决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在他口袋里装了几天了,他原计划是想留给村里搞建设,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把信用卡放到辉二手上,说,辉二,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三个六三个八,别嫌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那房子他们要拆就让他们拆吧,别和他们斗,都是乡里乡亲的,别伤了和气。再说你可能斗不过他们。
  辉二把信用卡坚决推还给何清。他说,何清,我是个粗人,我答应替你维护坟地那是因为我敬你是个孝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你别把钱塞给我,不要让我看不起你。村里让我失望的人失望的事已经很多了,你别让我再失望,好吗?把信用卡收起来,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还是打心底里敬重你。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得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快收起来。
  何清一时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记不清在回到荷塘的这短短三天时间里,有多少次他感到无话可说的情形,但只有这次,他的心情是激动的,心头是暖和的,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那份激动像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心堤。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又想了想,拍着辉二的肩膀说,辉二,你还别说,我真有件事,要求你帮个忙才行。
  有事你就说,乡里乡亲,别求不求的。辉二说。
  何清说,你也知道,我家的老屋现在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我想什么时候也建几间房,想叫你把我那老房的屋场地基清出来,你看行不?
  辉二一口应承下来,那有什么不行的,小事一桩,你放心好了,这事就包我身上。
  那这钱就先留在你这,不够你再找我。何清又把信用卡交到辉二手里。
  这次辉二没有推辞,嗯了一声,把信用卡接过来,放进口袋,问何清,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要不,到我家随便吃点?
  何清稍微想了下,就点头答应道,好。
  当他们到一个三岔口的时候,何清看到了荷塘小学。荷塘小说是荷塘村的小学,何清、何春秋、何茂德、辉二,他们四个人都是同一年在这里发蒙识字的。那时候,附近几个村就这一所小学,所以,不光本村的,附近几个村的人们都把自己的小孩送到这里来读书。那时候学习风气正,老师肯教,学生肯学,小学升初中升学率很高,一直是公社(那个时候把乡叫公社)的重点小学。每天的早上,稚气天真清脆的读书声让人们充满了对荷塘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放学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小学生便成了荷塘田埂地头的一道亮丽风景。
  学校还在原来的地方,学校周围建了不少楼房,快将学校围住了。何清和辉二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了,校园里空荡荡静悄悄的,空荡得令人心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何清把学校打量了一番,教室还是那些教室,不过因为时间太长,看起来显得很破旧。墙壁上像打补丁一样,这里补一块,那里补一块,深浅不一的颜色表明它们是在不同的时间补上的;操场在黄土沙子石灰打的底子上铺了一层水泥,不过水泥很薄,不少地方已经烂了,现出原来的老底子。那些烂了地方,大部分都用煤渣填平了,大概是前天的大雨,将煤渣冲掉了,大大小小的洞眼,像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言说的张开的口,又像是睁着的充满无奈的眼睛。学校的围墙不知什么时候坍塌成了几截,因为没有清理,墙脚下的砖七零八乱地躺着。
  何清围着操场转着圈,心情十分复杂,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风光无限的荷塘小学如今竟然流落到这步田地。他想不清楚,为什么村里家家户户都建了新楼房,却不能建个好学校。别说另建一所,就是把学校好好整修一下也好。读书不是一时的事,千秋万代都得读书呀。周敦颐立起来了,想方设法把口袋鼓起来了,却无意中把读书的风气遗失了,这对荷塘来说是喜还是忧,对社会来说的进步还是倒退,何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用有得有失有利有弊的利害关系来进行解释可不可行。
  走出学校,何清回头看时,他竟然看到那塌成几截的围墙上赫然留着“穷教育苦孩子”几个字,字的颜色是久经风雨的那种黄中带白白中有黑。何清想了又想,终于记起来了,围墙上以前是用白石灰浆写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是公社搞宣传时写的。“穷教育苦孩子”这几个字,字还是原来的字,却与原意大相径庭。是上天有意捉弄人吗?为什么别的字都塌了,只有这几个字还留着,并且无巧不成书地组合成一个幽默,尽管这个幽默一点也不好笑,甚至有些残酷。
  一路上,何清问辉二学校怎么越来越烂了。辉二说是在等上级部门的拨款,一年推一年,等了好多年,款依然没有拔下来。其实,村里这些年每年都有集资,可每次都是不痛不痒地这里修修,那里补补。算起来,这些年的集资款集得不少了,可这些当官的,他们压根就不想把学校修好。学校维修好了,他们就没借口搞集资捞油水了。所以这学校只要不倒,能用就将就着用。再说,现在上学的越来越少了,十三四岁的娃娃就不读书,想出去打工赚钱。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就把小孩送镇里县里的学校去读了,学校里有点门路的老师都调走了,没调走的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学校也就黄鼠狼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听辉二这么一说,何清不再吭声,心事重重。荷塘小学的那副破烂样就摆在那里,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年,跟不上发展的荷塘小学就会被淘汰出局,被淘汰出局的荷塘小学就只能成为一段历史,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想到这些,何清觉得心里挺难受,脚步沉重地跟着辉二,一路无言。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10
  14
  辉二抓了一只黑鸡,鸡冠红红的,黑鸡在辉二手里心不甘情不愿地挣扎着,蹬着腿。何清说,别杀了,留着下蛋吧。辉二一听,笑了,何清,不是吧,连公鸡母鸡都分不出来,你看它的鸡冠那么高,分明是只骚公鸡。要是只下蛋的母鸡,你想吃我还舍不得杀呢。
  何清见辉二心情不错,想借此机会修补一下他和何春秋的关系,试探着问,要不然我们找个机会,叫上春秋,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话没说完,就见辉二把杀了的黑鸡往开水里一丢,水和鸡毛溅得到处都是。他站起来指着大门对何清说,何清,我是请你来是作客的,不想掺和别的事,特别这件事。如果你想当个和事佬,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不留你。说完,把手往身上擦了擦,掏出烟,自个儿点上了,一点面子也不留。何清被他的这几句话呛得无话可说,弄得十分尴尬。正好辉二老婆出来,看见这种情形,从辉二身上拿了烟递给何清,还骂了辉二几句,算是给还了何清面子。
  好在何清知道辉二以前就是这么个人,前天刚回荷塘就领教了他的火暴脾气,又从何茂德的嘴里得知这些年来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甚至。是变本加厉。听辉二老婆骂辉二,忍不住笑了。辉二也好像觉得刚才冲何清发火是有点说不过去,就叫他老婆拿鸡去炒,自己递了支烟给何清,何清拿起手上的烟朝他示意了一下,他还是硬把烟递过来,那架式,看起来是何清非接着不可。
  何清忽然想起回来那天晚上何茂德跟他秦紫吃药死了的事,那天不好问,但这事一直搁在心里,现在正好问问辉二。他说,辉二,听说秦紫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
  辉二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想了想,这才说,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秦紫不知什么事和何春秋吵了一架,何春秋打了秦紫一个耳光,后来就听说她死了。秦紫娘家来了好几十人,把何春秋家的门呀,窗呀,电视呀冰箱呀砸得稀巴烂,把秦紫的尸体放在厅屋里不让入殓,还说要请法医验尸,最终也没闹也个什么名堂来,何春秋一口咬定说她是吃药死的。秦紫为人挺不错,大家对她的死也感到挺可惜,虽然不相信秦紫好好的会吃药寻死,但又找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她是被何春秋逼死的,况且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就劝秦家节哀顺变,不要让秦紫在死后还要被开肠破肚,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秦紫入土之后,村里流传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是何春秋在“芙人园”乱来,被秦紫堵住抓了现场;一种说是何春秋喜新厌旧,看上现在的老婆后逼秦紫离婚;还有的说何春秋想往上爬,叫秦紫去陪领导,秦紫不从……反正都是说秦紫死得冤枉,矛头都指向何春秋。甚至有人说秦紫不是自己喝的药,是被人灌进去的。这些都是传言,没有根据,算不得数的。一开始,秦紫娘家还隔三差四地来村里吵,后来,何春秋给秦紫娘家在镇里买了套房子,秦家才偃旗息鼓,没有再闹了。尽管村里很多人因为秦紫的死还怀疑是何春秋逼的,但我认为他应该不会。虽然他跟我不合,但在这件事上,我相信他,他不是这种人,我有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偷偷地坐在秦紫的坟前抽烟,一坐就是大半天。我想他应该是在后悔当初不该打秦紫。秦紫的死后一年,何春秋就娶了现在这个老婆。
  何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夹在手指里的香烟静静地燃到尽头,他才连忙把烟灰弹掉,丢掉烟头。他还是没弄明白秦紫怎么自己去吃药寻死。当年秦紫跟何春秋好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暗暗地咒她不得好死,想不到如今一语成谶。他的心情开始莫名其妙地变得好烦有好乱,烦乱中还夹杂着一丝惋惜,他的脑子甚到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远远地跟着秦紫的情形。
  和辉二聊到好晚,何清说要回宾馆睡觉了。辉二说,不要在家里将就一晚上得了。何清说,还是不麻烦了。于是告辞要回宾馆,辉二起身相送。在一个拐角处,何清看到几个人在一家店铺前,一边使劲把卷闸门拍得啪啪乱响,一边仰着脖子朝楼上大声叫着大宝大宝。光线有些暗,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脸,只能看到大体的轮廓,但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年轻人。过了好一阵,楼上有一个女人说大宝没有回来,也不知死到哪去了。那群人中有人说,我们知道大宝下午回来了,我们看着他回来的,你把门打开,我们进去就和他讲几句话,讲完就走。那女人坚持说大宝没有回来,也不开门。于是那群人像疯了一样用脚猛踢卷闸门。何清本想停下来看个究竟,不想辉二拉着他的手,小声地冲他说,走吧,走吧,别看了,没什么好看。
  离开那里一段距离后,辉二对何清说,以后见到这种情况,要赶紧走,不然会惹火烧身。
  何清不解,满脸疑惑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辉二说,刚才外面那帮人是来追赌债的。大宝躲这赌债都两年了,不敢公开露面,连家都不敢回。你不知道,荷塘现在是赌博成风,村里现在基本上找不出不玩麻将不赌博的,有的人什么事不做,靠赌博为生。即使是自己家里几个人玩玩,都得搭点彩头,不然觉得没意思,不来劲。有些人为此倾家荡产。以前信用社会计的儿子因为打麻将欠下三十多万的赌债,因为无力偿还,那个会计被辞退,他儿子外逃躲债躲了一年,刚一回家就被人发现,结果被人拖到山边打断了一条腿。有一个人从那里经过,站着看了一下,也被打了个半死。所以现在,在荷塘是少吃咸盐免口干,千万别多管闲事,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祸从天降。
  这些人这么好赌,他们的父母怎么就不管呢?何清不解地问。
  管呀,但管不住。记得何铭礼吧,他儿子赌博,他把儿子绑起来送到公安局,被关了三年,出来后还是赌。何铭礼说他一声,他儿子瞪他一眼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要是心情不好,几个巴掌就抡过来了。还有敬兴,家里开了个商店,不给钱给他儿子,想断了儿子的赌资,结果,他儿子把商店里的钱和存折全偷了,一次输了个精光。邻村还有一家,婶娘从小把失去父母的侄子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本来还指望他能给她养老送终,没想到他是稀牛屎糊不上墙,他不学好,学赌博,赌输了就问婶娘要钱。那次,因为婶娘没有拿钱给他去扳本,侄子拿一把菜刀把婶娘杀了,在婶娘家里翻箱倒柜,拿着婶娘的一千三百二十块养老钱就出去了。这样的事越来越多,人们都见惯不怪了。说着,辉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光我们村是这样,附近几个村镇都差不多,不光赌博,干别的违法乱纪的人也不少。有的人在外面作假证件、贩假钞、搞诈骗,只要能来钱,就有人做。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何猛子,他和儿子一起贩毒,结果都被抓了,父子俩都被判了七年徒刑。要是只看表面,觉得荷塘还不错。可是,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荷塘已经烂得没名堂了。
  何清听得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事他想都想不到会在老家发生。辉二提到的那些人他都依稀记得,他们的儿女应该差不多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还有刚才那些追款讨帐的,也都是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时候。可他们呢?要么是嗜赌如命,要么就结帮拉伙尽干违法犯罪的事。难道理想和抱负都留在上个世纪了?老家到底怎么啦?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变成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到外表光鲜的老家竟然会变成这样,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沉思了好一阵,他问辉二,这事村里镇里不知道吧?不然不会不管吧?
  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怎么管呀,俗话说,身正才不怕影子斜。去年还弄出一个笑话。那个梁和生,你记得不?去年,他到镇政府,要求上班并恢复他的公职。镇长问他是什么理由,他说他当年是因为赌博判了刑坐了牢,结果还被开除了公职。现在镇政府里面的人和他一个样,个个赌,所以他回来要求平反,要恢复公职,不然他就要去上访。弄得镇政府一班人哭笑不得,最后还好烟好茶地招待他。抓赌?谁抓?到哪里去抓?抓谁?辉二边走边说边摇头。
  梁和生这个名字何清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辉二一说,何清记起来了,那人以前在镇里粮站上班,后来因为打牌赌博判过刑坐过牢,被镇里开除了。辉二讲完这个故事,何清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们在那里打麻将的事。何清忽然觉得说不定那些人本来就是约好来打麻将的,顺便作个人情陪陪他。到底是他们陪他还是他陪他们。现在何清自己也弄不清楚了,只是他感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和他们上了一回当。
  又聊了些别的事,两人就分开了,辉二回了家,何清回了宾馆。
  回到了宾馆,何清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就躺到床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叫他心生感慨。他有时想,这些天他要是没回来那多好,看不到也听不到这些事,那么,老家在他心里依然是梦中的老家,梦里的老家充满回忆,回忆里充满甜蜜,回忆里充满憧憬。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不容回避。
  何清睡不着,起床走到窗前,打开窗房,借着灯光看着宾馆外种植的荷花。他知道,只有在白天,荷花才会把最美的一面呈现于世,到了晚上就会收拢绽开的花瓣。他忽然想起,难道荷塘的表与里就像荷花的白天和晚上。荷花晚上将花瓣收拢是为了白天更加美丽。荷塘呢?阳光下的荷塘看起来光彩夺目。晚上呢?是不是也应像荷花那样将花瓣收拢,为了更加美丽的明天?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6 21:11
  15
  何清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又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有点像是秦紫,但看不清模样,手里拿着一罐什么东西,拼命地追赶着他,要他喝下去。他拼命地跑,跑呀跑,好不容易摆脱秦紫的追赶,却不小心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最后重重地摔了下来……何清大叫了一声,就从梦里醒来了。他刚醒来,就听到一声炸雷,震得他坐了起来,接着是一道闪电,把黑色的夜空撒扯得七零八落,此前被夜色掩饰下的山峦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一声接一声的雷鸣,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一阵接一阵的狂风,把夜搅得七零八落。一会儿,好像是天河决堤了一样,瓢泼大雨肆无忌惮地狂泻,一时间天昏地暗……
  早上,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何清站在窗前,望着从天上落到地上的雨珠,溅起朵朵水花。不知是哪条雨丝或是哪滴雨珠拔动了他的心弦,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该走了!吃过早餐,何清去结账时,服务员说,主任说这钱由村委会付。何清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付吧。结完账,何清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随手把门关上,就一个人走了。
  上了车,车上正放着歌,“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真要走了,何清好像又有些留恋,心里一动,想给何春秋他们打个电话,刚拿出手机,刚好看到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您只要投入6000元(可以分三年分期付款),您就拥有一座使用期限为50年的私人果园,20株龙眼树,30棵荔枝树,保证年年挂果,50年保证50万元的丰厚回报,机不可失,若需从速。电话139********我操!何清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随即把那信息删掉了。何清一下子没了打电话的兴致,就发了个短信:春秋,感谢你的盛情款待。因公司有事,需马上赶回,没有当面告辞,不敬之处,请多原谅。然后,短信编辑了一下,又把它发给了何茂德。发完之后,他靠在座椅上想,要不要给辉二也发一个呢?这才想起他没有留辉二的手机号码,连他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没留。这时,何清终于记起辉二的大名,何为。
  何清透过车后窗往外看,过往的车辆扬起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荷塘在水雾的那头。
  车里的歌变成了《像雾像雨又像风》,梁雁翎深情地喝着“……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一个月后,何清听说辉二因带头闹事,妨碍公共安全,被拘留了十五天。
  三个月后,何清听说何春秋没能当上镇长,但被调到镇上工作,何茂德顶替何春秋当上了荷塘村的村主任。
  一年以后,何清听说荷塘村改名为金荷村。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7-26 21:25
个人认为,《金荷塘》是望帆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小说。
题材选得好,揭示了农村改革中的某些问题。
人物、情节的设置,都颇见功力。
描述也颇从容,尤其是前大半,显得大气,读来舒服。
作者: 彩色的梦    时间: 2011-7-26 23:28
留个脚印,有空再慢慢欣赏。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7-27 08:37
  望帆常常让我感动,也令我惭愧。
  望帆写小说时间不长,写得也不多,我可以说是一直看着他写的。
  每一篇,都令我感叹——望帆的感悟力确实非同寻常!
  这《金荷塘》的初稿,我早在两年前就看过,提了些意见,自己也得到一些感触。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经营的题材,起码我是这么认为。
  这两年,望帆写得少了,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最主要的应该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太理想,特别是去年下半年,有较大起伏。但望帆没有放弃,虽然很辛苦了,还是坚持着,一改再改,终于改出这一稿。
  这一稿,我看到的时候,心里就在惊叹——这丝毫不比一些国家级刊物上刊登的小说逊色!
  尽管小说的后半部分还不太理想(我个人看法),但我坚信,望帆一定能将其完善,《金荷塘》将是成色十足的佳作!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7-27 08:40
我时常将望帆作为榜样,敦促自己去努力。
我也希望,咱论坛的筒子们也能从望帆身上多学些东西。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08:59
个人认为,《金荷塘》是望帆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小说。
题材选得好,揭示了农村改革中的某些问题。
人物、 ...
李勤 发表于 2011-7-26 21:25



    谢谢老师一直以来的鼓励。还请老师及各位多多批评指正。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09:00
留个脚印,有空再慢慢欣赏。
彩色的梦 发表于 2011-7-26 23:28



    欢迎彩梦。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09:05
  望帆常常让我感动,也令我惭愧。
  望帆写小说时间不长,写得也不多,我可以说是一直看着他写的。
   ...
李勤 发表于 2011-7-27 08:37



    老师这样说,令俺汗颜。俺之喜欢上文学,缘于老师的一路扶持。毫不夸张地说,俺06年以后所有的开心快乐,乃至生命的再度重生,都离不开老师的鼓励。所有的言语都是轻微的,俺只想说,老师,谢谢您。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09:08
我时常将望帆作为榜样,敦促自己去努力。
我也希望,咱论坛的筒子们也能从望帆身上多学些东西。
李勤 发表于 2011-7-27 08:40



    大家才是俺学习的榜样,俺一直在为活着而抗争,为快乐而奔波。
作者: 柯默默    时间: 2011-7-27 16:26
好久没在网上看那么长的文字了。

发现了一个错别字,回头找不见影了,还有个“何清听何清”说了,可能应该是何茂德,我也忘记在哪个位置了

另外,河清给辉二的应该是银行卡啊,信用卡是可以透支的,一般不用来存钱给人吧?

眼睛累,咱就说四个字:写得真好。
再加两个字:佩服。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7-27 16:32
好久没在网上看那么长的文字了。

发现了一个错别字,回头找不见影了,还有个“何清听何清”说了,可能应 ...
柯默默 发表于 2011-7-27 16:26



    说了这么多,还说只说四个字两个字。
作者: 柯默默    时间: 2011-7-27 16:38
说了这么多,还说只说四个字两个字。
李勤 发表于 2011-7-27 16:32



    是哟,咋就糊涂了呢……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7-27 16:40
俺一直在为活着而抗争,为快乐而奔波。
望帆 发表于 2011-7-27 09:08



    这是大家都该学的。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7-27 16:41
老师这样说,令俺汗颜。俺之喜欢上文学,缘于老师的一路扶持。毫不夸张地说,俺06年以后所有的开 ...
望帆 发表于 2011-7-27 09:05



    你带给我们的,更宝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20:48
好久没在网上看那么长的文字了。

发现了一个错别字,回头找不见影了,还有个“何清听何清”说了,可能应 ...
柯默默 发表于 2011-7-27 16:26



    真是辛苦默默了,让你受累了,抱歉,改日给你倒茶。
能看完就不容易了,还找出那么多错误,自己揉揉眼睛吧,要不做下眼保健操。这个俺就不帮忙了。
说一千,道一万,俺心中的感激之情汇成一个字:下次碰到不要一次看完,可以分几次的。呵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20:48
说了这么多,还说只说四个字两个字。
李勤 发表于 2011-7-27 16:32



    呵呵,俺对默默也只说了一个字,呵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7 20:50
你带给我们的,更宝贵。
李勤 发表于 2011-7-27 16:41



    老师的表扬令俺倍感惭愧。
作者: 蓝裙裾    时间: 2011-7-27 22:17
先坐稳沙发了,来读一读
作者: 蓝裙裾    时间: 2011-7-27 22:51
对于农村题材的作品,平时很少接触,
看看望兄写的作品,了解到农村不少变化。
觉得挺好,支持一下。

另外提个小建议,
在第8章第二段
“吃(念qia)酒就算了,坐着随便吹吹牛皮就行了。”
这个“吃”字不如改成“呷”(xia)
虽然读音没有与(qia)完全一样,但比“吃”好得多,
“呷”有“小口儿喝”的意思。个见!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7-28 09:24
对于农村题材的作品,平时很少接触,
看看望兄写的作品,了解到农村不少变化。
觉得挺好,支持一下。

...
蓝裙裾 发表于 2011-7-27 22:51



    个人感觉吃念qia音,乡音味更浓一些。因为是回到了老家,感觉还是用吃好些。不知大家认为如何。
作者: 阿社    时间: 2011-7-31 21:26
看了一部分,感觉跟上次沙龙讨论时好了很多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2 10:19
看了一部分,感觉跟上次沙龙讨论时好了很多
阿社 发表于 2011-7-31 21:26



    谢谢阿社,受累了。
作者: 忘川    时间: 2011-8-28 00:00
花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完了。正如勤兄所说,这个小说写得大气,没有通常在地方杂志上读作品时的“小地方小作品”的感觉。一篇读下来,情节在情理之中,然读时仍有未知感,我觉得未知感应该是一篇小说必须具备的,正是未知感引领好奇,读下去的欲望。
另外一方面,作为一个当代人而且是在外面社会混迹多年的人,生活在一个被媒体与网络包围的环境中,虽然20多年未回乡,但是这多年未见的故乡变成时下大家所知的那种农村,应该也不会有太多诧异吧?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在这方面不用那么多的着墨呢?还有一个印象是,全篇都是以主人公何清的心理活动叙述的,但有些片段有些混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心理了。
哈哈,小屁孩小屁看法,见谅哈。
望帆还是那个样子:好样的。你的气力胜过我们好多人,真应向你学习。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8-28 07:46
难得哦。忘川这读这评,真是千年等一回呢。
不过,这评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作者: 范源    时间: 2011-8-28 22:55
今天重新学习了一回《金荷塘》,我想说,望帆,你是好样的!不说你的行文布局语言风味,单凭你对文学的这份执着之情,超强的领悟能力,尤其你是在身体健康没有充分保证的情况下坚持创作……向你学习,望帆。但愿你创作之路越走越顺畅,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土地!
作者: 南木    时间: 2011-8-28 23:45
好小说,顶顶。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8-29 07:30
望帆思路的开阔,也值得赞叹。
作者: 马骝    时间: 2011-8-29 10:22
找个时间打印出来拜读一下。祝贺望帆!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30 19:10
花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完了。正如勤兄所说,这个小说写得大气,没有通常在地方杂志上读作品时的“小地方小作品 ...
忘川 发表于 2011-8-28 00:00



    谢谢忘川的点评。其实就俺个人来说,写此文时,对一些人物的定义自己心中没有定位准确,有表述上显得模糊。忘川读得很仔细,也指出了一些实实在在存在原问题,对俺今后的写作肯定会起到积极的作用。虽说写得不长,但在电脑上读起来还是十分辛苦,让你受累了。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30 19:11
难得哦。忘川这读这评,真是千年等一回呢。
不过,这评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李勤 发表于 2011-8-28 07:46



    千年等一回,也值,对吧,李老师。呵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30 19:13
今天重新学习了一回《金荷塘》,我想说,望帆,你是好样的!不说你的行文布局语言风味,单凭你对文学的这份 ...
范源 发表于 2011-8-28 22:55



    范总这样正儿八经地说,俺还真不些不习惯了。权且都当作是对俺的表扬和夸奖,谢谢,呵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30 19:15
好小说,顶顶。
南木 发表于 2011-8-28 23:45



    谢谢南木老师。你讲的俺一直记得着呢,你可别自己忘了,呵呵。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30 19:17
望帆思路的开阔,也值得赞叹。
李勤 发表于 2011-8-29 07:30



    俺自己感觉不出来呢,老师。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8-30 19:17
找个时间打印出来拜读一下。祝贺望帆!
马骝 发表于 2011-8-29 10:22



    谢谢马兄,别太受累就好。
作者: 刘苏红    时间: 2011-9-1 22:53
看过之后,赞好!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9-2 07:51
看过之后,赞好!
刘苏红 发表于 2011-9-1 22:53



    谢谢苏红,请多指教。
作者: 云索    时间: 2011-9-4 15:59
本帖最后由 云索 于 2011-9-9 23:09 编辑

首先,向望帆同志致敬!紧紧握手!
      昨晚我在网吧一字不落读了两个小时,都已经读完14页了,早知道读完才回来了,但是因为当时夜深了,怕搭不到摩的所以赶了回来。后来心里就一直惦念着《金荷塘》,想起昨晚读这部小说时的心潮起伏和享受,现在没用多少时间就读完了,说说我的一点感受吧。
一、离场与在场
      何清二十多年没有回故乡,对故乡来说,他是离场的。但是,不回故乡不意味着他不爱乡。故乡,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定是让他魂牵梦绕。故乡给了他太多的回忆,特别是那最快乐的童年时光。何清离开故乡是因为一段感情的破碎,回故乡也是因为情,是浓烈的炽热的燃烧的乡思让他终于回去了。但是当他回到故乡后,在对故乡变化之大的感慨后,岁月或者说是命运凝结的那枝“竹竿”开始搅动了。辉二(何为)和何春秋不可化解的矛盾,对故乡发生的不良变化的无奈和沉哀,使何清的怀旧显得是那么的沉重。终于回到故乡了,没有眉开眼笑,没有开怀畅饮,有的只是叹息,有的只是疑惑,有的只是痛楚,有的只是悲哀。故乡,曾经这两个字如琥珀那么晶莹,但是再回去的时候,故乡的面目却模糊了,故乡已经面目全非。何清去给父母上坟的部分最是感人至深,真的是让人为之泣下。总起来看,小说有这样的一个结构:离场——在场——离场。在故乡呆的最后一夜,情景诡异,让人悚然。何清一个人悄悄的走了,真的是“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梦已碎,游子对故乡还有何可恋?
二、罗网与扭曲
      生存的罗网让人透不过气来,不管是辉二的不平,还是何春秋的改变,被扭曲的心灵已经缠结,最后成了无法理顺的死结。乡村变了,不再是那春有百花草,夏有稻花香,秋有庄稼熟,冬飘南山雪的美丽世界了。人们抛弃了以前的生存方式,更多的人选择投机取巧,结果导致很多人倾家荡产,导致人心不古。
三、玷污与追问
      金荷塘,多么动听的名字,却不是金光闪闪,充满诗情画意的荷塘了。它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再也不是炊烟袅袅笼罩下的美好的所在。生活没有了以前的悠然和和谐,金荷塘成了追求种种利益、不择手段的代名词,就三个字,却包含了多少黑暗、多少猫腻、多少悲凉!既然“金荷塘”三字已经被玷污,已经失去它的本义,这个世界未免使人怀疑和绝望。那么可以追问的是,故乡会好起来吗?会像一个生病的人恢复健康吗?也许只有时间可以作答了。因为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人类却是生生不息,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到一百年后,一千年后,一万年后,文明的曙光也许会出现,到那时候,不管是乡村还是城市,都会弥漫着幸福和迷人的气息。如若真能如此,那么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在进化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也就值得了,所有的所有也就可以理解,可以原谅。因为人们还有后代,那些含冤而逝的幽灵能被最柔和的文明之光照亮和拯救。而现在,我们不知道风是朝哪个方向吹,生存有太多的迷雾,人们在路上,有的张望,有的徘徊,有的流泪,有的慨叹。唯一可以安慰人们的,还是那四个字:相信未来。相信未来,就是相信人类最终的命运。
      这是我读望帆《金荷塘》的一点感想。读了感觉,两个字,不错,四个字,真的不错。我曾经对小说的后面部分是这样设想的:开始何清是个旁观者,不管是辉二还是何春秋,他们的事和他是有隔膜的,虽说他善意的希望他们和解,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如果何清后来也陷入了其中,也就是“掉进了泥潭里”,我想情节将更加的令人揪心。好在何清快快的就离开了,我也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何清,好好在外面打拼吧,好好在外面过日子。
      这部小说所揭示的,仅仅只是社会这张大网上的一个“网点”,这个社会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值得人们(特别是作家们)去深入挖掘和反思!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9-4 20:52
谢谢云索耐心细致的解读,还对文章作了深刻的一个评点,内心十分感动,再谢。
云索的解读比俺自己还深刻,全面,俺从中也找到了自己的不足。目前,俺正在对这篇小说作小手术,可能距离云索的评点还是有很大差距,但俺还是希望能弥补一些不足。让何清掉进泥潭,俺感觉现在的水平还有些力不从心,只好投机取巧,让他悄悄地走了。
最后,祝云索一切顺利。握手。
作者: 李勤    时间: 2011-9-5 08:01
云索以“离场——在场——离场”为线索来解读,不错。
学习。
作者: 云索    时间: 2011-9-9 23:10
谢谢云索耐心细致的解读,还对文章作了深刻的一个评点,内心十分感动,再谢。
云索的解读比俺自己还深刻, ...
望帆 发表于 2011-9-4 20:52

看到望帆兄取得这样巨大的进步,我看到了论坛的未来走向,向您学习!
作者: 云索    时间: 2011-9-9 23:16
云索以“离场——在场——离场”为线索来解读,不错。
学习。
李勤 发表于 2011-9-5 08:01

谢谢李老师的鼓励!为这样优秀的小说写一点感想,我觉得是应该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1-9-10 08:36
看到望帆兄取得这样巨大的进步,我看到了论坛的未来走向,向您学习!
云索 发表于 2011-9-9 23:10



    云索客气,如此夸奖,俺不能也不敢承受。
作者: 刘苏红    时间: 2011-9-12 15:55
谢谢苏红,请多指教。
望帆 发表于 2011-9-2 07:51



    惭愧,学习。
《金荷塘》,有品味。
作者: 望江南    时间: 2012-2-9 11:52
《金荷塘》的真实感、现实感很强,是一部直面生活的力作。
作者: 望帆    时间: 2012-2-9 19:15
《金荷塘》的真实感、现实感很强,是一部直面生活的力作。
望江南 发表于 2012-2-9 11:52



    谢谢江南兄,请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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