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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行走惠州系列散文 [打印本页]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4:57
标题: 行走惠州系列散文
上次论坛数据出错之后,之前发的几篇散文没了,索性把它们都放在一个主题帖里弄个系列吧,还有去年的几篇也一起放进来。
请筒子们多砸砖!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4:58

今古错合间 何处觅朱楼

        文/云梦遥

历史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是时间雕琢了它,使它成为一种存在、一种延续;历史又是很可悲的记忆,是时间破坏了它,使它万劫不复、面目全非;历史的真相只有一个,但时间扭曲了它,透过层层迷雾,我们苦苦地寻找着那唯一的真相,怎奈,迷雾太厚。

当合江楼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金碧辉煌成了它的代名词,这个在夜晚映透了半个鹅城的楼亭,已成为惠州的一个标志性建筑。但是,那刺向天空的飞檐却将历史划开了一道道口子,那朱红的楼身也改变了历史的颜色。

惠州的合江楼不像湖南的岳阳楼、山西的鹳雀楼、湖北的黄鹤楼那样闻名,但它作为广东的六大名楼之一,依然有它自己的独特魅力。它又和岳阳楼等华夏名楼有着相同之处——文以楼传、楼以文名。《岳阳楼记》、《登鹳雀楼》、《黄鹤楼》等千古绝唱的诗文使名楼流传千古,合江楼也因了苏轼的《寓居合江楼》而闻名遐迩——

海上葱昽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

蓬莱方丈应不远,肯为苏子浮江来。

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

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

楼中老人日清新,天上岂有痴仙人。

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

苏轼被贬惠州之后,合江楼是他的第一个住所,当时的合江楼相当于现在的高级宾馆,是只有朝廷官员才能住的,作为一名贬官,这无疑是一种最高的礼遇,处在人生低谷的东坡,怎能不对合江楼产生一种喜爱之情?何况合江楼处在两条江的汇合处,涛涛江水从楼下滚滚流过向前奔腾,居高临下,风景优美,这首《寓居合江楼》才会极力赞美合江楼所处环境之美,甚至将它比成蓬莱仙山。当我们登楼远眺吟诵这首诗的时候,我们该感谢一个人,当时的惠州太守詹范,若不是他冒着被章惇等人打击的风险,把一代文豪苏东坡请进合江楼居住,就不会有这首诗和《题合江楼》等文章,那么,或许合江楼也会像其他几个城门一样被历史的滚滚红尘淹没。

历史就是这样,总会在不经意间被某个人、某件事所改写。但这不经意却又透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必然。若不是敬仰东坡的才情和人格,詹太守也不会把一个从未谋面的贬官请进高级招待所居住,在苏轼人生最失意的时候,总是有故交和新知给他无限的温暖和慰藉,这不正是一个人的人格写照吗?有了苏轼的短暂停留,合江楼也就不仅仅是一个城楼、一处居所了,那里是东坡心灵栖息的一个港湾,它给了一代文豪安抚和慰藉,东坡也同样用另一种方式“回报”了它,使它成为这个城市历史中浓重的一笔,使它不仅仅只是一段历史记忆。

但苏轼所居的合江楼却真的只能成为历史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从这重建的合江楼中找到当时的记忆。

《惠州府志》记载,明洪武三年重建惠州府城池,“今城为门七,东曰东阳,西曰平湖,南曰横冈,北曰朝京,小东门曰合江,小西门曰东升,水门曰会源。”

《惠州西湖志》也有记载:“合江楼,在府城东北,当东西二江合流处。宋苏轼尝寓此。《府志》城上楼也。”

由史料可知,苏轼所居的合江楼只是当时惠州府城七个城门之一的城楼,是两层建筑。合江楼始建于北宋,南宋时圮,明洪武年间重建,清康熙年间重修,几经兴废,直到解放初还能见到这个两层建筑的模样。可如今重建的合江楼只能与历史上的合江楼隔江相望,不仅易址,还由原来的两层改建成九层,这个被“增高”了的合江楼的确要比原来雄伟许多,辉煌许多,但它真的还是“合江楼”吗?想必东坡再次乘船而来,故地重游,也认不得它了吧。

登上重建的合江楼,站在最高处观二江合流,看浩淼江水,我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历史的印记;流连于东坡的诗句和画像前,却怎么也体会不到这位九百年前的老者当时的心境。当想到岳阳楼等华夏名楼也多被易址扩建,心里便多了些许释然,但释然之后,没想到紧随而来的确是无限的悲凉。

当国门大开,西方文化汹涌袭来之时,我们接纳了它,并且以顶礼膜拜之势效仿它,中华大地数年间“焕然一新”。吸收先进技术和文化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当我们终于意识到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也一样非常宝贵的时候,却多是只能扼腕叹息,我们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它们便都被换上了新颜。保护成了当务之急,重建成了不二选择,可真正能依历史重建的又有几多?

历史是根,滋养着根生长结果的是文化,文化是一种积淀,是一种经过了时间的考验和岁月的淘沙之后留给我们的最精华的部分。我们寻找历史,更是为了探寻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博大精深的文化,当我们好不容易从散落的历史碎片中拾起那最为宝贵的一段段记忆时,重现历史成为一种“最好”的选择。重现历史便可以把历史变成一种触手可及的记忆,把文化浓缩在一座楼亭里。却不知,当我们用现代的标准去将它们美化的时候,就已经将它们扭曲,那不是重现历史,而是在创造另一段历史,这楼亭是历史的连接点,同时也是历史的断层。当一座座古楼“面目全非”地重新屹立,我不禁仰天追问:重现历史,真的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吗?

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选择废墟、选择消亡,宁愿只从散落的碎片中捡拾历史,虽然这样依然不能保证看到的是历史的真相,但至少,我不会让一种崭新的影像驻进记忆,扭曲那本就难寻的历史。重现其实是一种毁灭,但中华大地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一幕幕毁灭的悲剧,追寻历史、打造文化,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山水藉文章以显,文章凭山水以传”,有山有水的地方故事最多,千百年来,战乱硝烟,朝代变更,但山不移水不竭,山水间的故事越来越多,山水旁的楼阁成了收藏故事的最佳地点。历代文人骚客多是登楼而寄情山水,华夏大大小小的楼阁成了名篇佳句的第一个欣赏者。也许正因为此,华夏的名楼也在无形中成了一种无可替代的文化,正因为此,人们才会重建它们。

被重建的历史我们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叹,它们成了一种合理的存在,但它们同时更是一种尴尬的存在。它们不像现代建筑那样被赋予潮流之美,它们也不像保留下来的古建筑那样散发着悠久的气息,它们被夹杂在现代和古代之间,成了一种“不伦不类”的印记。它们就像一个个梳着发髻却穿着牛仔裤的古代美女闯进了现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何必呢?何必非要让美女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人们的目光注视着她,但那目光中所包含的感情是复杂的,是欣赏?是鄙夷?是同情?是无奈?或许更多的人只是在看过之后摇摇头走开罢。

我从合江楼上下来之后,就是这样摇摇头走开的。登楼之前,我以为可以在那里寻找到一条通往历史的捷径,我以为可以在那里与东坡有一场我们两人的对话,我以为可以在那里抒写出一番豪情……我以为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该去何处寻找“二江合处朱楼开”的朱楼呢?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4:59

文笔塔里的那些读书事儿

                     文/云梦遥

东江和西枝江的汇合处有一楼,是有名的合江楼,“合江楼旁筑塔以励志,起名‘文笔塔’”,在古籍文献中,文笔塔多是这样被提及的。合江楼是个大家闺秀,文笔塔最多是个丫鬟了。现在依然能在惠州的城区看见合江楼和文笔塔,不同的是,小姐已经装扮一新的“出嫁”了,到了江对岸,可那个小丫鬟却没有陪嫁,依然不施粉黛的守在原地。

这是一座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塔,建于清朝初年,20多米高共五层,各层次第减低缩小,就好像有人在空中握着它,饱蘸香墨,写就天书。我不止一次地从文笔塔前经过,也不止一次地触摸过塔身,每一次经过、每一次碰触都会震颤我的心灵。其实我知道,震撼我心灵的不是塔本身,而是一个人的追求,一个城市的理想,一个民族的希望。

文笔塔不像西湖里的泗洲塔,泗洲塔可以登临远眺将整个鹅城的美景尽收眼底,文笔塔不能登临,开始我以为是铁将军阻挡了我登高的脚步,后来才得知,原来在四百年前,建造者就已经阻断了人们的脚步。这样也好,无论是谁,来到塔前,只能抬头仰望,仰望这立在天地间的巨笔。仰望是一种姿势,更是一种祈盼。曾几何时,塔下站满了踌躇满志的读书人,他们手握诗书,沿青云路而来,揣着同一个梦想来到这座为他们而修建的塔前,望着那一层小于一层的塔身,仿佛看着自己的前程,愈上则愈艰——他们要经过乡试、会试、殿试最终才能取得塔顶的宝珠。无论成功的机会有多么渺茫,他们心中的信念却始终不会动摇,不畏十年寒窗,只求一举成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明知那是一座独木桥,千千万万个读书人却宁愿一次次地从河里爬起来,争抢着去桥上占个立足之地,只因桥那头写着一个大大的“官”字。这是一种制度的悲哀,更是一个民族的悲剧。

塔这种建筑自东汉时期随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之后,在中国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已极具东方特色,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用材、功能上,都已有了中国文明的烙印。塔本是一种宗教建筑,但后来它逐渐脱离了宗教走向了世俗,它除了藏舍利之外,更多的是用来观景、调风水、振文风等等,文峰塔、文笔塔、文昌塔就是一种被世俗化了的塔,更是唯有中国才有的塔,因为它是科举制度的产物。古代修建的文笔塔、文峰塔、文昌塔之多,可谓不计其数,都是为使当地文脉顺达,多出人才,依据风水而建造的,遍布全国各地州县。

惠州修建文笔塔的初衷也不例外,为了振兴文风,希翼它可以保佑惠州的读书人功成名就。入清后,惠州的科举成绩大不如从前,所以才会有我们今天看见的文笔塔。现存的文笔塔中,大都建在清朝,是因为清王朝距今较近,所以建筑比较容易保留下来?还是因为清朝修建的文笔塔数目太多?

清王朝有过封建社会发展的一个鼎盛时期,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我也算是个八旗子弟,据说祖上是正蓝旗的后裔,若是在清朝,我该被称作“格格”吧。但我不能因为此而偏袒什么,千古功过自有时间去论断。我也算是个读书人,最怕在书中看到“文字狱”这三个字,不仅因为其对文人的迫害,更因为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扭曲。

满清时期的文字狱是空前绝后的,那些残酷的文字狱使得中国文人的气节每况愈下,当“气节”和“烈士”划上等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生存。但是中国古代文人生存得太艰难,尤其是汉族的文人。清朝是满人的天下,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汉族的文化传统,对汉族的贤人志士更是怀有很深的戒备心理,甚至是仇视。他们需要时刻提防文人们用文字思想鼓动汉人造反,正因为他们害怕,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残酷,文字狱已经是最好的佐证。种族之间的严重不平等使得延续了上千年的科举考试也变了味儿。满族人享有种种特权,雍正前,满汉是分开取士的,但旗人的乡试、会试时只需要考翻译一科,汉人可没有这样的特权。后来虽然是满汉同试,但参加考试的仍是汉人居多。难怪入清后惠州的科举成绩不如从前,我想,有此状况的不仅仅是惠州吧,所以一时间,华夏各地州县都为了振兴文风而修建文笔塔,修建的数目之多也该是空前绝后的吧。

即使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千千万万的汉族文人依然把希望寄托于科举,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们依然满怀希望和梦想埋头苦读,依然不时地来到文笔塔下祈求它的庇护;每个州县也把希望寄托于科举,希望本地可以有出人头地的文人,不惜重金修建文笔塔以振文风、激励文人;清政府也在沿用科举,朝廷是最矛盾的,一方面他们担心文人造反,另一方面他们又要依靠有才能的文人来帮他们治理这样一个泱泱大国,他们需要依靠科举制度来帮他们选拔有识之士。但终究,由于科举变成了一种满人奴役汉人的工具,严重束缚了考试的范围,科举的弊病愈演愈烈,直至消亡。

文笔塔是看着它消亡的,这个科举制度的产物并没有因为科举制度的消亡而消失,有人曾寄希望于它,有人憎恨过它,但它一直静默在那里,任时光荏苒,任风云变幻。清王朝灭亡了,科举制度废止了,但一个人对成功的追求从来没有停息过,一个民族对贤才志士的渴求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文笔塔经历了四百年的风风雨雨,在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和兴衰之后,选择了沉默。自合江楼异地重建,它显得更加孤独了。

文笔塔从来都不会寂寞,因为一直有读书人相伴。不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想必在塔下踱来踱去的脚步肯定不少,当然,或许更多的是那些坚定的站立着的脚步;或许其中的一些人从弱冠之年一直在这里徘徊到花甲,直至终老。它听到的故事一定很多,但它看到的那么多事儿也只能藏在肚子里了,还有那一个个虔诚的面孔、一声声泣血的祈愿、一桩桩辛酸和无奈的血泪史,它也都藏在了自己的肚子里,反正没有人能进去把它们翻出来。

昨天的故事只有少数被载入了史册,大多都已随风飘散,除了那些伫立的古塔,还有谁见证过它们曾真实的发生过?但古塔静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它们的所见所闻都已被尘封,只有当人们偶然间走近它、触摸它,才能隔着塔身隐约听见里边传来的沉闷的呐喊、痛苦的哀号、隐忍的啜泣,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成功的欢呼,但欢呼声大都被淹没了。

不管有多少辛酸,文人们始终没有放弃过希望,那希望是人生存和理想中最耀眼的火花,也是文笔塔的灵魂所在。文笔塔虽然是科举制度的产物,同时更是文风兴盛的航标。这座航标无论是在朗朗晴空下,还是在漆黑的夜里,都散发出令人振奋的光亮。

至于它肚子里的那些故事,就让它继续藏着吧,等到有风的日子,如果你从它的旁边经过,或许可以听得一两件,或许还有更多新故事也都被它藏起来了呢。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5:00

水边的梌山老去的风

                    文/云梦遥

几乎所有的文明都起源于江河,几乎所有的文明都留存于江河两岸的大地上。江河水忧伤地流淌,仿佛时间的眼泪,不舍地将一切带离,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好,有大地在,每一片土地都有自己的根,生了根便不能再走,所以它们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老的人,看河水流淌,看时间流逝,看世事沧桑。毫无疑问,水边上的那片土地一定是见识最广的老人,或许是因为靠近河流的缘故,所以古往今来,人们最喜欢同他交流,自然,他知道的故事最多。

梌山,确切地说,不能算是一座山,只不过是一个小山包罢了,但梌山之于惠州,就如中原之于华夏,它承载了惠州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

西湖之畔两江岸边,在水边生根的梌山已经在那里好久好久了,久到有好多人都已经不记得它了,但它却一直以一种最虔诚的姿势匍匐在那里。梌山不像西湖边上的丰山、孤山那样高高地站立着,俯视周围的一切,千百年来,人们把目光给了它们,却把脚步给了梌山。或许正因为梌山一直被人们踩在脚下,所以才会被忽视,当我提起梌山的时候,身边的人大都摇头,不知梌山在何处。梌山就这样躲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藏在繁华的街道尽头,在城市的一隅独自守着沧桑。

我不知该从哪里走进梌山,不知该从哪里走进历史。犹豫中,脚步已经不自觉地登上了古城墙的台阶,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是一条通向那遥远从前的最近的一条路。是因为明城墙吗?

明城墙的墙缝儿里随处可见倔强地生长着的植物,它们一直努力地想在这古老的墙壁上生根,在石头与石头之间,它们总能寻得到当初的土壤,然后一头扎进去,钻进时间的隧道,汲取历史的养分,盛开着生命的嫩绿。于是,被榨干了的土壤便不再具有凝结的力量,墙体上随处可见的缝隙中,被填满了水泥,那水泥堵住了缝隙,也堵住了走向历史的通道。只有那些绿色的生命在历史的土壤中绽放着灿然的微笑。踏着石阶的青苔,感叹着绿色的生命,听着从墙缝中传来的江水流淌的声音,梌山,近了。

风捋着一棵老榕树的胡须,老人们三五成群地聊天、打牌……时间在这里仿佛放慢了脚步,我倒像一个贸然闯入的孩子,慌乱中收住急匆匆的脚步。在历史面前,人们始终是个孩子,辈分最小的孩子,却也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去了解历史——这个最老的长辈,他有多老,没有人知道。因为没见过他,所以只能从历史遗留下来的碎片中寻得一扇窗,然后推开,走进去。只可惜,时间关上了一扇又一扇窗——北宋的野史亭、历代的府衙,还有那些隐去的“笃笃——咣咣”的更声……当时针在表盘里旋转,时间却飞逝远去,历史也没能在旋转中倒退,只有那重建的望野亭、中山纪念堂在刻意地模仿着历史,殊不知,历史正站在远处发出苍老的笑声,尽管那笑声中带着无奈和嘲讽,但也无碍亭子里老人们的纸牌游戏,无碍堂前野狗的小憩。

尽管我们很难找到一扇直接看向历史的窗户,但是,那些真实的发生在相同地点、不同的时间里的一件件事却重叠着在我们的眼前次第闪过。只要我们找到一条时空隧道,便可以走进去一窥究竟,那隧道可能是一间房、一座亭、甚至是一阵风。

孙中山先生的塑像英姿飒爽地矗立在中山纪念堂前,他一手拿帽,一手背于身后,凝视着远方,目光是那样的坚毅,他是在注视着不远处“天下为公”这四个大字吗?天下如今已是天下人的天下,他知道吗?虽然那个“公”字即使是在现在,写起来依然如此困难,但他的目光却抵达更远的远方,他的目标、他的理想或许可以在那里得以最终实现。塑像的底座四周刻满了浮雕,“三洲田起义”和“七女湖起义”的场景在阳光下变得鲜活起来,嘚嘚的马蹄声、嗖嗖的枪弹声、挥动着砍刀的吼声划破了纪念堂前的宁静,孙中山先生却依然淡定地站在那里。三洲田起义作为中国革命事业的一个转折点,是该被刻写,尤其它对于孙中山先生来说更是意义重大,或许正是通过了这次起义,人们才认识到一个真正的孙中山,他才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他如今站立在这硝烟之上,是否找到了当初起义失败的原因?是否在追忆那些过往的云烟?他把硝烟踩在脚下,才会如此淡定从容吧。

廖仲恺纪念碑立在塑像的一侧,这对革命的搭档,穿过历史的云烟,在朗朗晴空下依旧可以亲切地对话,玩耍的孩童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但那习习凉风中分明裹满了两人的坚毅和英勇,他们的对话依然显得焦虑,那些忧国忧民的焦虑的言辞惹得树叶沙沙作响。又或许是廖仲恺先生在诉说国父走后他的艰辛,在那么多人背叛了“三大政策”并企图搞垮他的时候,他有多么想念他,无论多难,他都坚持着、前行着,这个孙中山先生的忠实追随者,无论多么的不屈不挠,最终却没能躲过卑鄙的冷枪。两个人都没能看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一个因过度操劳病逝,一个被可耻的叛徒暗杀,今天在这里重聚,是否可以举杯共庆?周恩来听见他们的谈话或许也会穿过几十年的历史迷雾再次出现在梌山,他不必再做什么重要讲话,他要做的只是和那些孩童一起,享受日光的洗礼。

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包,曾留下了多少人的足迹,曾忍受过多少炮弹的轰炸,曾回响过多少豪言壮语……中山公园处,自从公元590年隋文帝设置循州总管府开始,便一直是历代府治的所在地,唐宋年间府城的面积还很小,直至清朝才开始大规模扩建府城。如果早一千年来惠州,人们一定知道这个小山包,因为这里曾是唯一一处热闹繁华而又庄严肃穆的地方。可惜现在,城市里太多的繁华吸引了人们,谁还会记得这样一处临水地带?

水边的梌山哟,你是否还会忆起当初的宁静,是否还怀念那鸡犬相闻的闲趣,是否还会记得历任最高行政长官那些踱来踱去的脚步,是否还会想起东坡居士的面容……快告诉我,这一千多年里,你都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多想站立在这里,定定地站立在你的身体上,然后,和你融为一体,可我还是要走开,宁静也好,硝烟也罢,你都已默默地承受了所有,因为你的根在这里,而我的呢?我本是大山的孩子,却执意地要生活在水边,我不知道将来有一天我会重回大山,还是依然静默在水边,但此刻,我要行走,等到走不动的那一天,再听你讲那些还没告诉我的故事,就像徐铉一样。

徐铉,这位扬州人,或许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在这水畔的梌山上永久地停留,他甚至在生前都没有听说过“梌山”这个名字,他没听过梌山,就像许多人也没听过他一样。或许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让这两个容易被人遗忘的山和人相遇。

提起与惠州有些渊源的文人,人们总会想到东坡,东坡在惠州几乎是家喻户晓,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徐铉。以致于我在梌山上转了好几圈,走街串巷,问了数十人,也没人知道“鼎臣亭”在何处。最后,还是次日巧遇熟知惠州历史风物的邹永祥先生,幸得他一路将我带到鼎臣亭下,我才知道这荒芜“名”亭之所在。

这座外形独特的亭子更像一个三层小楼,之所以叫做鼎臣亭,是因为里边存放了徐铉的遗骨。徐铉,字鼎臣,五代宋初的文学家、书法家。说到文学家,他没有他服侍过的主子李煜有名,但那个才华横溢的李后主的墓志铭却是徐铉所作;还有众人皆知的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正在出自全宋笔记《类说》,其时那个做不好君王的李后主派徐铉使宋,谋求和平,徐铉在太祖面前,言辞极其恳切,与赵匡胤辩驳再三,太祖终辩不过他,遂拔剑而起,怒斥徐铉:“不须多言!江南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再有一件事也被人们津津乐道——北宋女僧道安诬徐铉强奸这一历史谜案,《宋史》中就有两处提及,不知是否确有此事,但徐铉终因此事由“给事中”被贬为“静难行军司马”。这个《说文解字》一书的修订者似乎有太多的传奇故事,不知道这位 “生性简朴淡泊,少私欲,朴实正直不造作”的徐铉怎么会惹上“强奸案”这样的官司?官场中的是是非非,不是我这个小平民百姓所能看透的,或许就连身在其中的徐铉也未必能看透,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死后被移葬在这梌山之上,因为他一生从未到过惠州。据考证,徐铉的后人徐德明任广南东路防御使,为防军事政敌挖其祖先墓地报复,便设法将先人骸骨迁至惠州,安葬在梌山之阳。在查阅史料得知此事之后,我不禁愕然。古人最怕祖坟遭挖,祖坟最讲究风水,若祖坟被挖则破坏了风水,是要影响到子孙后代的,所以子孙对祖坟的看护相当认真,但是徐铉的后人怕祖坟被挖却先自挖了祖坟,就不怕坏了风水?就不怕遭祖先的唾骂?这究竟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破坏?徐铉若是地下有知,不知肯不肯来这梌山之阳呢。当然,祖坟风水,已被归为迷信的行列里,但在那个很难把握自己命运的古代,把自己的一生、甚至后世子孙的命运都交给“风水”这样的事物来佑庇,也不足为怪,人们能依靠官府还是能倚靠自身?既然无所依,那么把命运交给风水好像成了最好的选择,毕竟它是一个寄托,一份美好的心愿。这份寄托,这份心愿里更蕴藏着对祖先的敬意,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也得以彰显,孝道至今仍应提倡。

鼎臣亭就是在民国时候徐铉的后人建造的,千年之后,徐铉的子孙依然记得他,这其实也是一种传承,一种延续,不仅是血脉的延续,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鼎臣亭的历史并不长,但几十年的时间足以令人们将名亭遗忘,它被淹没在历史中,早已不见了建造时的恢宏,两把锈迹斑斑的锁锁住了通向鼎臣亭的两个入口,鼎臣亭因此而更显荒寂。尤其是在这个历史遗迹随处可见的梌山上,鼎臣亭比之望野亭、中山纪念堂、文笔塔则更显孤寂,不为人知的鼎臣亭成了这苍老的梌山上最苍凉的一笔。

梌山上的时光是悠缓的,夕阳西下之时,它便更加深沉地隐藏起来,连同那些远去的人、远去的事一起,隐藏在暮色中,只有那吹拂的清风,还缠绕在梌山上不肯离去,但这风,也终究会老去,随着落日、随着故事一起消失在昨天,还有我的足迹。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5:02

朝京门下朝京梦

            文/ 云梦遥

一座城市的历史与城门城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关于惠州的历史,朝京门开启着朱红的大门欲说还休。

沿着被细雨打湿的小路,嗅着栀子花的清香,缓步来到“面临浩淼东江,背倚旖旎西湖,揽山色于胸怀,摄湖光于方寸”的朝京门下,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历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于是,我在东江与西湖之间开始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旅行,旅程不长,不到一千米,但这千米的旅程却承载着数百年的历史。

朝京门始建于明代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惠州知府万迪、千户朱永等以宋、元旧城狭隘,率军民分筑惠州府城”,当年称为北门。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扩城重建,“惠州府城扩建至高1.8丈,周围1255丈,雉堞1840垛,城门7个”,改北门为朝京门,沿用至今,算起来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岁月总是大浪淘沙般带走许多东西,关于历史,只留下少许“证物”给后人去评说、去猜测,我想,留下的一定是曾经的浓墨重彩,六百多年前的惠阳、横岗、西湖、朝京、合江、东升、合源七个城门都相继毁于战火,只有朝京门于2006年被依原样重建,又再一次屹立于东江与西湖之间诉说着历史、续写着历史。

朝京门就像一个英雄站在那里观大江东去赏湖水微波,“朝京门”三个鎏金大字雄浑气派。纵观历史,横看地理,“朝京门”并不是惠州的“专利”,华夏大地上的朝京门不止惠州这一个,常州、贵阳等地皆有朝京门,毁于战火的朝京门恐怕还有许多,不过是一座城门,为何皆取“朝京”之名?此事纯属巧合?

朝京,我曾想当然的以为是面向京城之意,明朝的都城是今日南京,在惠州之北,朝京门为惠州北门,是朝向南京的,故有朝京之名。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贵阳的朝京门是南门,常州的朝京门是西门,为何不是朝向京城又称为朝京?

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个人——朱元璋,这位出身布衣的明朝开国皇帝在创立明王朝的过程中便认识到,元朝之所以灭亡,除了统治者的原因以外,整个社会失于教化也是一个原因,因此,他一登上皇位便采取了一系列的强制措施,兴建学校、选拔学官,坚持把教育工作做为衡量地方官政绩的重要指标,并于洪武三年(1370年)诏开科举,并令各省连试三年。洪武六年,他认为“所取后生少年,能以所学措诸行事者寡,乃但令有司察举贤才,而罢科举不用”。洪武十五年,以察举弊端颇多,又复行科举,并一直延续。这样,在中国历史上延用了一千三百年之久的十分重要的选拔官员的制度——科举考试制度,在明朝刚一开始便经历了“兴——废——兴”的过程并最终延续,尤其是朱元璋第二次重又实行科举之后,各地的书生便又看到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于是,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参加乡试,能够进京参加会试、殿试便成了他们苦苦追寻的目标,要是能中个经科状元则甚兴。《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的一幕给人印象深刻,它是古代科举制度下的一个缩影,虽带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但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古代的知识分子一心考取功名的精神状态,科举制度做为我国古代非常重要的选官制度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了公平竞争、择优录取的原则,历代统治者通过科举考试的确选拔了不少治国安民的有用之才,虽然它同时也成为套在广大士人脖子上的一具枷锁,禁锢了思想,但不能否认,它也给了天下士人一个出路,一个梦想。

惠州的读书人当然也有这个梦想,站在朝京门下,面向东江,身后便是渡口所,虽然自从1982年东江大桥建成通车以后,渡口所便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但在此之前,这里一直是最繁华的渡口,多少读书人揣上经书,穿过城门,登上渡船,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带着自己的梦想从北门离开踏上赶考的路,到了洪武二十二年,在明朝的第三个状元产生之后的第二年,惠州的北门扩建之后便得来了自己的新名字——朝京门。

而在北门改为朝京门之后送出了一批又一批读书人的同时,惠州城内的另一个读书圣地却进入了衰败时期,那就是著名的丰湖书院。由于朱元璋大力开展官学,并规定只有官学的学生才能参加科举考试,因为,作为官方教育体制之外的书院便失去了世俗社会的吸引力而逐渐被边缘化,西湖内的丰湖书院也同样难逃厄运,在经历的宋元两百多年的风雨之后,于洪武十七年(1384年)开始直到成化、弘治两朝进入了一个“百年沉寂”的历史时期,直到明代中叶,随着官学的日渐衰败、弊病丛生,书院才有了复兴的契机。从此之后,惠州的士人在城内丰湖书院中饱读诗书,到了赶考之时,走出书院大门,沿着陈公堤走过西湖,再穿过朝京门登上渡船踏上进京之路。在这样的读书氛围中,明代惠州就有叶梦熊等四十四位进士先后走出此门,走上了仕途之路。

入清之后,惠州的科举成绩大不如宋、明两朝,文运不兴,在咸丰、同治年间甚至与进士无缘,人们便集资在城西兴建仓颉庙,城西兴建文笔(古称无“塔”字),仓颉庙面对挂榜山,在供奉字圣仓颉的同时祈求“祥云挂榜”,仓颉庙今已不存,而几经修缮的文笔塔如今还矗立在朝京门的不远处,文笔下面的一条小巷更是冠名为“青云路”,祈求能迎来“东来紫气”,振兴文运,使读书人能沿着青云路青云直上。文笔塔就兴建在“二江合处朱楼开”的合江楼旁边,古代惠州的读书人是幸福的,朝京门、合江楼、文笔塔、青云路,赶考登船的码头旁有如此多的美景和励志的建筑为他们饯行。文笔塔建好不久,果然在光绪十六年和十八年郡人李绮青和江逢辰连续高中进士。

科举制度在1905年被彻底废除了,而朝京门还在,朝京门是沿用了一千三百年的科举制度留给我们的一个名字,它承载了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也留给我们更多的思考,科举制度被废除之后,读书人在失去了“朝京”这个奋斗目标,又该从朝京门走向哪里?没有科举,但古代“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很难根除,现在的高考制度无疑也是我们人生第一个阶段的主要奋斗目标。

朝京门就像一个坐标,几百年来指引着人们的方向,也引领人们去探寻惠州的历史。沿着重新修砌的台阶走上城楼,仿古的青砖城墙掩映在绿荫下,朱红的楼台,大红的灯笼,重建的朝京门金碧辉煌,却少了历史的沧桑,仿佛这里从来没有硝烟。走下城楼,沿着东江边的城墙走过去几百米,仿古的青砖城墙与明代的古城墙相连,此处,历史与现代文明激情碰撞后又完美结合。

明代的古城墙,写满了历史的沧桑,从墙体里生长出来的枝叶穿越时空吐出新绿,老树的根须沿着墙体垂下又扎根墙里,是想重读那些历史吗?

惠州古城依山傍水而建,从唐代至民国初年的1000多年期间,历代城防守将都将面临东江的北门城墙当成防守要塞进行苦心经营。尽管北门要塞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但古代历史上还没有一支军队真正攻克过北门,故北门即朝京门素有“惠州天堑”之称。但它最终还是消失在战火中。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为肃清盘踞在东江地区的叛军陈炯明反动势力,以统一广东继而北伐统一中国,广东革命政府于1925年10月组织国民革命军举行了第二次东征,10月14日东征军一举攻克了号称“南中国第一天险”的惠州古城。也就是在这场战斗中,“惠州天堑”朝京门毁于战火。

胡适说:“历史就像一个小姑娘,你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重新修建的朝京门,就像一个涂了脂粉的小姑娘,只有走近它,才能透过胭脂看到它原来的面容,只有抚着它,才能触摸到历史的脉搏。只有倚在那段古城墙下,站在望野亭前,才看得见远去的硝烟。 历史的天空斗转星移,硝烟早已散去,如今的望野亭也成了老年人的活动中心,那段明代古城墙,那些远去的历史却依然闪烁在浓郁的绿荫里。

重新屹立于东江与西湖之间的朝京门正续写着更多的历史,人们也从朝京门下走向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朝京”梦。朝京门毁了,可以重建,过去的历史,可以探寻,梦若碎了,却该何去何从?或许朝京门重新屹立在那里,就是要给我们一个梦的方向,西湖可以作证,东江可以作证。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5:04

烟雨汤泉

          文/云梦遥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自己有些吃惊,因为心底的一个梦藏了好久——有机会一定去江南,看一看江南的烟雨,写一写烟雨的江南,小桥、楼阁、乌篷船……所以我很少提及“烟雨”二字,好像它特意为江南而生,可今天,却不由自主地写下了“烟雨汤泉”四个字,烟雨中的汤泉彻底将我征服了。

感谢这如烟的细雨,感谢这如烟的细雨给了我一个别样的汤泉。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来汤泉,关于汤泉的传说和故事也早已耳熟能详,却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撑着伞漫步于汤泉,徜徉于潭瀑边的石阶,徘徊在一条条被烟雨笼罩的小路上,彳亍于被绿荫隐藏的小径,我是在探寻什么吗?

是的,我在寻找,寻找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

当友人们都在抱怨连绵细雨阻挡了登山的脚步的时候,我却再也禁不住烟雨的诱惑,撑起伞踱出酒店。刚出酒店的大门便被隆隆的水声吸引了,平日里在这三面环山的汤泉是听不见这样的声音的,九龙潭瀑布像一个少女轻声地前行,生怕脚步声扰乱了别人的梦,可烟雨中的它仿佛一个刚睡醒的汉子,大声吆喝着往前走。循着水声拾级而上,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裙裾,站在大石上抬头向上望,水流从天而降,扯开了宽阔的胸膛,足有雷钧之势,震撼着整个山谷,水不如平时清澈,甚至有些浑黄,而瀑布旁刻着“出山不浊”、“一洗胸中九云梦”的巨石上却流淌着清如泉水的细流,它们一宽一细、一清一浊就这样同时出现在汤泉的烟雨中,倾泻流淌在我的眼前。真庆幸它们没有出现在九百多年前东坡的面前,若是东坡站立在汤泉烟雨中,见到那飞泻的浊水旁清澈的涓涓细流,想必会更加感叹自己的命运,出山不浊,却遭贬黜;真庆幸它以一种最清绮的姿态出现在这位失意的文人面前,东坡才会写下“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这样的诗句,一扫胸中的苦闷。晴日里,瀑布的水流虽然清冽,却少了“飞虹带雨”的气势,此刻,汤泉的烟雨中,带雨的瀑布呼啸着泻下来,隆隆的水声仿佛是千百年前的回响,水还是那从天而降的水,瀑还是奔腾不懈的瀑,在多少个轮回之后,尽管世事变迁,尽管风云变换,它依然没有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下脚步。

九龙潭,中华大地上不止这一个,云南罗平、安徽黄山等多地都有九龙潭瀑布,甚至它们比惠州汤泉的九龙潭瀑布更有名更壮观,但能使东坡“浩歌而归”的却只有惠州这一个,不止东坡,杨万里、屈大均、宋湘等人也先后到过此处,留下诗句。它用自己的魅力吸引了文人,文人也同样用自己的魅力镌刻了它,使它在奔涌的同时传承了一种精神、一种文化;使这个仅1.5平方公里的小小的生僻角落镂刻在历史的画卷中,供人寻找、品味;使它在后人的生命里产生了一种让人寻味却难以名状的情思。

众多九龙潭,都有各自美丽的传说,惠州汤泉的九龙潭也不例外。相传很久以前,有九条神龙飞游到此,选择休息之地,见白水山绿树葱笼,凉气穿云,即齐齐落身于此,龙身停歇之地翻滚凹陷,蛟龙翻滚溪水,潭满水溢,飞流直下,九龙九曲连环,瀑布悬于潭上,势如九龙奔腾向前,便形成了今天的九龙潭飞瀑。九龙潭瀑布有九处迂回,此刻,我站在最底层的瀑布和最大的潭水边,自然想探寻更多的足迹。

继续拾级而上,穿行在浓密的山林间,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偶尔驻足回首,烟雨中的汤泉笼罩在一片朦胧里,山间的密林蒸腾出的白雾如袅袅炊烟,山脚下潭边的酒店只露出红色的楼顶若隐若现,听着耳畔的水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要撩开这烟雨的面纱,寻一个别样的汤泉。不知走了多少个石阶,终于到了瀑布的帘头,或许是我走得太少,见得太少,眼前的景象使我惊呆了,站在汤泉吊桥上,向下望是卷着洪流的瀑布和深潭,向后望是静如止水的小潭,而脚下,大地的断层让小潭的水瞬间泻出,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脚下的吊桥好似有随时被挣断的危险。静潭总会令人心情平复,吸纳无尽的愁绪,而飞瀑却又令人心情澎湃,让所有的思绪在脑海里奔涌,当两者同时出现在眼前,那种复杂的心绪难以言表,我就这样站在这一静一动之间,收起伞,任凭如烟的细雨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周身。走下吊桥,转身想继续溯流而上,却见一“游人止步”的告示立于路旁,已到了石阶的尽头,再往前是一条土路沿着潭水伸向山谷,抬眼望,不远处,又一个小瀑布闪着白光,更远处则是浓林密布的山谷,更多的潭和瀑都隐藏在山谷里,那山,便是白水山,不知是因了这山才有了这虬龙般的白水,还是因了这白水才有了白水山。九龙潭,我只见得其中两潭两瀑,足矣,至于山谷里更多的秘密,待有机会再去追寻,或许已不必继续追寻,那泛着青烟的山谷,那响着水声的山涧,还有那远去的古人和奔腾了千百年的水,就是我们对这里的探寻。

重返山脚的潭边,惊见一片荔枝林,责怪自己刚刚竟然粗心大意,只为一心循水而上,而未见此林。其实想想,人生有时候便是如此,当你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往往会忽视许多东西,人或事,都在你猛然回首的时候才惊觉原来自己错过了好多。好在,下山的时候,我的眼中出现了这荔枝林,这林没什么特别,甚至一点儿都不特别,尤其是在这个盛产荔枝的城市,就更显得微不足道,可它长在九龙潭边,生在东坡来过的地方,而东坡又有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篇,从很小的时候吟诵这句诗开始,我便对岭南有着几分向往,当自己真的站在东坡站立过的地方再看这片荔枝林,这荔枝林就显得特别了。前人的足迹总会让后人亦步亦趋,我也不能免俗,对从小就熟悉的诗句里边的人或物有着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随着年龄的增长、脚步的延长越发膨胀,当它膨胀的一定的程度,便会忍不住开始找寻,为历史,为记忆,为一种说不出的理由,就如今天我在这烟雨中独自踏寻汤泉。

哦,汤泉,对不起,那九龙潭的水声太引人而让我忘记寻找一个真正的汤泉,这1.5平方公里的地界被称为“汤泉”,入口的门楼上题着“奇峰错落,琼楼掩映千秋树;曲涧纵横,瀑布飞流万古泉”的楹联,九龙潭瀑布无疑也是这里的主角,而汤泉之所以为汤泉,是因为那三口相距甚近的冷热泉眼,东坡对这泉情有独钟,曾三游汤泉,“一洗胸中九云梦”。东坡寓惠的日子里,汤泉给了他无限的慰藉,在这穷山僻壤间,与百姓同浴,是京城为官的人难得享受的福分,当然得像东坡这样的人才会觉得这是一种福分,惬意其间。华夏的汤泉这里也不是独一无二的,遵化、南京、安徽等地都有汤泉,可离飞瀑这么近的汤泉却是凤毛麟角,惠州汤泉的别致不言而喻。来到汤泉,不泡温泉难免会留下遗憾,如我。温泉洗浴中心在九龙潭飞瀑的东南,而不难查知,汤泉的泉眼在九龙潭飞瀑的西南。烟雨依旧,撑着伞离开九龙潭,到了入口处,卖票的小伙子微笑着和我打招呼,这样的天气依然坚持爬山的人不多,至少我没有遇见同游的人,所以小伙子才会印象深刻吧。我也笑着回应并走上前询问泉眼的具体方位,他热情地指着前边的路说直走下去几百米就到了,又紧接着补充了几句,“还在修建,有些难走,还没有开放,恐怕看不见的”。我谢过他,笑了笑,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好像知道刚刚自己的补充对我而言显得多余。

沿着一条林间小路继续向前走,不出百米,便见一“热水庙”,庙的前方两侧各有一亭,分别为“清风亭”、“明月亭”,庙门紧闭,庙门上贴着热水庙敬神上香仪规,门口的香案上落叶和着细雨,可能是天气的原因,热水庙才显得有些冷清,据说热水庙的香火很旺。热水庙,自然是因热水而建的庙,相传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试想,几百年前,惠州还是个穷僻的地方,苦难的百姓有了这汤泉水,度过了多少难捱的冬季,这汤泉就是上天赐给这里的圣水,怎能不去敬奉?古人对自然界的敬畏恐怕是现在的我们难以想象的,随着科学的发展,古代所有被敬畏的景物都被一一冠以科学的注释,一切都显得那样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现在的我们再也不会因为某地的奇妙景象而建庙筑台,真不知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悲哀。

热水庙前行数十米,但见一块巨石上写着“岭南第一汤”的字迹,我想就是这里了,汤泉的性情、汤泉的灵魂都由此而生。从此处沿着一条小路而进,便见一立起的石牌上写着“泉眼”二字,字的两边刻着飞龙,仿佛这汤泉水、白水山的水真的滋养了飞龙。只可惜真的如刚刚那个小伙子所说,泉眼二字下,大门闭合,一把锁就这样把我的旅程锁住了,把三口泉眼锁在了里边,把我锁在了外边,这锁在我的心底纠结成此行最后的遗憾。

罢了,回吧。人生难免会有遗憾,我们能做的只是补偿,何况我已定居惠州这个美丽而又耐人寻味的城市。今天未能见到三口冷热泉眼,虽有遗憾,但谁说未见泉眼就不懂汤泉呢?烟雨中的我已经满足,烟雨中的汤泉所散发出来的魅力不是这小小的遗憾所能遮掩的;烟雨中的足迹已印在了我的生命里,汤泉的灵性、汤泉的淡泊也不是这小小的遗憾所能藏匿的,我抬头对着“泉眼”说——汤泉,我定会再来。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5-15 15:05

神奇象岭  幽涧流韵

    文/云梦遥

清吴骞有诗云:“崚嶒秀杰自罗浮,恰与白云作应求。飞到岭边云不去,湖光添得数峰秋”。诗中“岭”指“岭南第一山”罗浮山的支脉象岭,俗称“象头山”。知道象头山,因“象岭飞云”为惠州西湖十景之一,民间也有“象岭飞云十里,天下吉祥如意”的传说。曾在西湖遥望,象头山在天边的云霭中若隐若现,今天终于有机会撩开它神秘的面纱,走进其中一窥究竟。

一  层峦叠翠 繁花似锦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罗浮山因葛仙人而富盛名,冲虚观内更是常年香火不断,作为罗浮山的支脉象头山却少了“仙气”,也许正因为此,象头山才保留了它的原始生态以它独有的风貌逶迤于岭南大地上。

我们乘车到达象头山脚下已是上午九点多,从山脚向上望去,只见一座座山峰刺破天空,站在山下,一种攀爬的欲望油然而生,只遗憾时间匆忙,只能以车代步。沿着山路驱车而上,山路的右边是石壁和突起的“石蛋”,有的石壁上还有山泉渗出,山路的左边是各种不知名的植物。车越往上行,视野越开阔,

“象岭嵯峨,云态特异”,象头山以云著称,可此刻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虽遗憾错过了云海奇观,却也得以沉醉于林海美景。

象头山大小共165座山峰,群峰绵延起伏,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密林将整个象头山盖了个严严实实,翠色横空。不同的植物不同的绿色拼成了绿色的彩带蜿蜒于山岭之上,又见一道白色在绿带上若隐若现。时值旱季,山中的峡谷——雷公峡已经干涸,只留下河水搬运来的大量鹅卵石在河床上叠积。若是骤雨初歇,想必这峡谷定如一条玉带缠绕在碧峰上,这是怎样的仙境啊。《博罗县志》记载:“长溪中有石如画舫,谓之石船,相传为黄野仙遗迹。”“去马尾泉数百步,大石当中流,宛如画舫,谓之石船。两岸石壁,若刀刻、若虫蚀、凹者凸者,断者续者……为山中胜处。”因在车中,未能辨别哪个巨石才是仙人的遗迹,却能感受到这些被河水冲刷了几千年的巨石静静地躺在那里从密林的缝隙中享受阳光,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历史老人打量新的一切。今天的象头山和白垩纪时不知有何不同,也许经过亿年的变迁,看过了称霸地球一亿六千年的恐龙从眼前消失,又有数以千万计的掠食者在此孕育、成长、灭绝,直到人类文明的出现,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来象头山溯溪探险,这座屹立亿年的象岭将会带给人们越来越多的奇迹。

峰回路转,山愈峻路愈险,打开车窗,林风阵阵,花香扑鼻。“鬼点火!”目光顺着友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满树怒放的白花,火是红色,这一树雪白的花不知为何被称作“鬼点火”,后来才得知,待它花落结果之时将是一树绯红,这个美丽而忧伤的名字像它的花一样绽放在这峻岭之上只等生命燃尽。走下车,又见荷花树也开了满树的白花,更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争奇斗艳。据介绍,象头山上一共有一千六百多种植物,许多都是国家重点保护植物,原始森林当中,还藏了300多种野生动物,300多种昆虫,溪流中生活着数十种鱼类,这里简直是一座自然宝库,保存了亿年的历史遗迹。

车行山中,凉风袭来,思绪飘忽,层峦叠翠、繁花似锦的象头山让我在原始的林海中体会了岁月的沧桑,在自然的怀抱中寻到了心灵的宁静。

二  鬼斧神工  象岭奇石

正陶醉于飘来的花香,车停了下来,路边有一巨石,看去,仿若一头大象。原来这就是“象头石”。

象头山,顾名思义,它的由来与象有关。查史料得知,象头山名的由来,颇有浓郁的神话色彩。据明朝黄佐所撰的《罗浮山志》载:“唐武后(武则天)遣使入山(罗浮山)采药,至此(平云阁)迷路,祷于山神。是夜群象踏山,迟明路开。大学士张文立碑以纪其事。”罗浮山神请天上神象为唐代女皇武则天的采药使者踏山开路的神话传说,见诸志书。而正是这群象中,有一头最为高大的神象依恋罗浮仙境,不愿离去。驱象天使一步一鞭,这象却一步一停。快到罗浮山脉东麓时,这神象索性长卧不起。任由鞭笞,就是不走。驱象天使无奈,只好将它一剑毙命。这神象面朝南海,庞大的身躯逐渐化为平坦的山谷,四肢和脊柱逐渐化为大小峰峦,坚厚的象皮也变为纵横的阡陌,那象头山化为高峰,却依然高昂着回望罗浮山。后来,人们就称这座大山为象头山。

象头山上的象头石使我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听说这座象头山遥望着便是大象的形态,然而我身在山中,不能识得它的面目,此刻在象头石的面前才更加清楚此山便是象头山。走近细看,大象的眼下似乎有泪,原来是一只哭泣的大象,是当初驱象天使一剑刺痛了它了吗?还是因未能呆在罗浮仙境而感忧伤?象头石,你不该哭泣的,你不见这苍茫天地间、神奇秀丽的象头山上风光无限?你不见这繁花似锦、林涛阵阵?你不闻这潺潺水声、啾啾鸟语?这里虽少了香火,可也胜似仙境啊。

象头山形成于白垩纪的火山成岩,山体基岩形成的花岗岩“石蛋”风景,除了这个象头石,还有仙桃石、蘑菇石、鳄鱼石、沙发石等奇石。可惜因时间的关系未能一一观赏。一路上看到了大大小小的“石蛋”却使我浮想联翩。白垩纪是恐龙的时代,一个个巨大的“石蛋”会是“恐龙蛋”吗?当然不是,我更愿视它为“生命之蛋”,经历了亿年的风风雨雨,多少轮回,多少回忆,全部凝固,以一种永恒的存在形式守在那里,一守便是上亿年,它们最终也没有孕育出生命,我才明白,原来有一种守候可以甘心情愿地绽放亿年寂寞的美丽。

三  潺潺流泉  曲径通幽

下山的时候,车行至一小路停了下来,下了车,远远便听见了潺潺的水声,寻着水声沿石阶而下,石阶大约有一米宽,人工修砌而成,弯弯曲曲地通往密林深处。

好久没有在这样幽静的小路上行走,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习惯了每天在城市中行走于宽敞的大路上,几乎忘记了还有这样的曲径等待自己去寻觅。人生的道路就如曲径而非大路,曲径顺应了自然,然而却被人们遗忘,也许在人们的心底都藏着一份“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情怀,但少了吟诗的人,曲径也随着消逝了。曲径妙就妙在你根本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所以漫步其中,你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去想象“幽处”的景致,到了尽头便是无限的惊喜。

耳边的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真是个惊喜,只见一泓清泉在石间流淌,泉水清可见底,将手伸入水中,凉意袭来顿觉清爽,掬起一捧放到唇边,这天然的甘泉让人迷醉,如果千百年前,东坡喝下用此泉煮的茶,恐怕这里会成为第二个“卓锡泉”了。目光溯流而上,不远处的水流因一巨石形成了一个小瀑布,泉水倾泻而下,水帘亲吻着石壁发出悦耳的响声,奏出了美妙的乐曲仿佛绿带上刻着的音符。

沿着山溪,我们又去寻革命的足迹。罗浮山上的冲虚古观是东江纵队的革命旧址,象头山上也可寻到他们的足迹,曲径深处,洞天朝阳。沿着一人工渠蜿蜒走了数百米,来到一块巨石下,这个巨型“石蛋”突出峭壁的部分足有一间房子大,正前方写着“洞天朝阳”几个大字。这里曾是东江纵队曾光等游击队员到象头山隐蔽休息的地方,一块刻有“大小人洞简介”的石碑记载着此事,这里怪石嶙峋,山势险峻,山泉瀑布飞花,因此我们未能去“大小人洞”,只在下边驻足片刻便离开了。

潺潺的山泉,奇险的溪石,曲径深处,我们得以窥得象岭更多的秘密。

从象头山刚回到家中,天便下起了雨,骤雨初歇,象头山外的西湖又可以看见“象岭飞云”的美景了,而被雨水冲洗过的象头山,那林、那花、那石、那溪又将是怎样一番美景啊,我又开始心驰神往了。




作者: 周爱民    时间: 2010-5-16 14:34
未来散文大师,看好!


作者: 钟正旺    时间: 2010-5-18 01:16
徜徉在字里行间,真是增长了见识。


作者: 邓仕勇    时间: 2010-5-19 12:04
云儿的散文是越写越好了,加油!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8-2 16:20
象岭深处,远古在召唤         文/云梦遥

在横亘的象岭间
听远古传来的厮杀声
比远古更远的岁月里
时间在瞬间凝固  转而
越拉越长

——题记


    没有人知道这座大山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就算各界专家曾无数次地走进它,又能窥见多少?天然的绿色屏障阻隔了人们探寻的脚步,目光一次次地想穿越重山,却又一次次被折射回来,直达心底,在重山的怀抱中,在时时传来的远古的召唤声里,我们无法停止对生命的思考,对时间的解读。
    象岭横亘在岭南大地上,以一种不变的姿势迎接着我们,这种姿势已经保持了数千万年,当我们张开双臂拥抱这座大山的时候,千万年的岁月就在我们的怀里缓缓流淌,在象岭深处,桫椤树旁,远古的风吹来,数亿年的变迁仿若眼前,沧海桑田也不过是一瞬间。时间在大山里划了一个弧线之后,与远古衔接,在这一瞬间,我们不难看见另一番景象——
    轻轻浅浅的海湾里,游动着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那么地惬意,它们以为时间已经静止,却不曾想,水下的地层从来没有停止过运动。慢慢地,海洋生物随海水退去,节肢动物、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占领了它们的家园,当初的汪洋已不见了模样,繁茂的植物丛中每天都在上演着残酷的厮杀场面,天空中不时地有翼龙飞过,惊得鸟兽四散,逃得慢的便成了翼龙的一顿美味,当然,不是所有的恐龙都喜肉,遍地的桫椤为食草恐龙的生存提供了可能,恐龙称霸地球,是当之无愧的王者。但生命在大自然中永远显得那么渺小,就连体积庞大、独霸天下的恐龙也难逃灭绝的命运,一场远古的浩劫使得王者彻底地消失在地球上,尽管生命是如此无奈和悲哀,但王者的消失并不能使时间静止,强烈地造山运动使得这片弥散着血腥气味的土地慢慢隆起,那些形成于白垩纪的海底岩石被推向了天际,那些倔强地生长着的植物也跟着扎根在石缝中,使这些隆起的山峦生动鲜活起来。
    远古以来,生命经历过数次浩劫,但每一次浩劫带走了一些生命的同时,也遗留下来另一些生命,我们不能不慨叹生命的顽强,生命创造的奇迹也远非我们所能想象。在这崇山峻岭中,还有怎样不为人知的生命在它自己的领地上繁衍生息?在那浓密绿荫里,还有怎样的生命在续写着远古的传奇?
    土地,不仅是生命繁衍生息的一个场所,更收藏着无数生命所需的密码,我无法说清生命究竟从土地上获得了怎样巨大的能量,除了养料和水分,土地给了生命怎样的支撑,数亿年来,土地孕育出无数的绿色生命,人类如今也依靠这些生命一代代传承,所以,对土地,我始终有着几分敬畏,敬的是它的神奇伟大,畏的是深藏在它体内的那些不安分的物质,若有一天它们冲破土地举行暴动,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结局。好在,我们脚下的土地此时让人感觉如此踏实,它所孕育出的生命是那样生机盎然,它作为生命的母体,一直默默地付出着,毫无怨言。在象头山上,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忽视了给了生命力量的另一种物体——石头。象岭的怪石是其独特的一种景观,象头石、仙桃石、蟹眼石、蘑菇石……这些被命了名的惟妙惟肖的大石让我见识了大自然鬼斧神工,但那些默默无闻、渗着山泉、悬于峭壁的无名大石却给了我生命的震撼。那些沐浴了千万年风霜雨露的巨大岩石上没有一粒尘埃,它们如此坚固地守在自己的一隅,我不能断定这些大石是来自海底还是形成于尘埃的风化,但我能清楚地看见一簇簇绿色的植物在岩石的缝隙间绽放着生命的绿色,放眼望去,山体的裸露处尽是坚硬无比的岩石,但更多的山体却被繁茂的密林覆盖,它们的脚下没有肥沃的土壤,是什么使得它们千万年来一直扎根于山上?是什么使得那些几近灭绝的植物繁衍生息了上亿年?
    也许这些植物的祖先们曾经同脚下的岩石一起沐浴过无数场森林大火,但那火只能使岩石更加坚硬,那火也没能夺走生物们生存的权利,反而使它们在一次次重生中变得更加强壮、更加明白物竞天择这一自然法则,它们顽强地生存下来,依靠神奇的基因一代代繁衍,它们在哪里落了脚,便坚定不移地扎根、生长,为了自己,更为了种族的延续,即使是落在了石缝里,它们也能千方百计地穿透岩石找到它们的生命所需,岩石是否给了它们贫瘠的土地所无法给予的力量,一种向下的力量,一种找寻的力量,一种对生命无限的渴望所生发出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如果砸碎岩石,不知我们要到多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植物根系的末梢,那些看似只有手臂粗细的树木,早已不知在这里生存了多少年,但与这些岩石相比,它们还太年轻,那我们呢?在象岭里,即使是站在海拔一千米的山上,我竟无法生出山顶览胜的豪壮,反而甚觉自己的渺小。当我的指尖滑过山体,当我的手掌碰触着亿万年前便已形成的岩石,时间在这一瞬间便穿越了亿万年的光阴,我听到了时间的流动声,远古的厮杀声、鸟鸣声、风声雨声一起涌来,只要时间没有静止,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将现在与过去阻隔。
    如果非要找出一种能够阻隔这一切的物质,那就是水,如果这座大山上没有一滴水,恐怕我们也无法如此轻易地找到生命的痕迹,如果没有水,我们的眼前恐怕只能剩下没有生命的“石头山”。象头山的水最是多姿,山谷里流淌着清幽的溪水、石壁上渗透着不竭的泉水、断崖处倾泻出银亮的飞瀑、山窝里静躺着如镜的湖水,还有那些我们无法看见的地下水,水以不同的姿态滋养着大山,看那漫山遍野的浓绿,便可知水无处不在。所有的动植物哪一个生命的体内没有水?就连那没有生命的石头,也因了水的滋润而变得有了生命的气息。远古以来,地球上的生命经历了无法计数的变迁,才进化发展到今天,但水却一直保持着同一种形态流淌了几十亿年。象头山里的水也不例外,无论这山里的动植物经历了怎样的竞争角逐,山里的水一直无声地流淌着、浸润着,它不会因生命的死去而停歇哀伤,也不会因生命的新生而驻足欢歌,只有山里的石头可以笑着和它对话,因为它们有许多共同的语言,它们可以一起追忆哪个年月里飞鸟的翅膀掠过的痕迹,可以一起讨论哪一年的夏天一场残酷的厮杀……水和石成了象头山里最有发言权的两位长者,但没有人能听懂它们的语言,没有人能从它们的对话中揭示出生命的全部密码,所以,这座大山里依然有许多秘密。
    人类最擅长的似乎就是发现秘密,然后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去解读它,我们因此能够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谁,能够了解几十亿年前我们的地球是什么样子……几十亿年啊,究竟是什么使得人类的智慧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使得人类在几十亿年后的今天竟能对远古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人类所揭示的密码是正确的话),在象岭里,或许你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象岭,这座生物的基因库里生长着数千种动植物,人类可以在这里找到一把开启远古时代的钥匙,只要开启了那扇门,时间便在瞬间回还,象岭里随处隐藏的时间隧道,便可将人们带离这个空间,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那绝不是人类想象出来的世界,而是真实存在过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类才能真正揭示出生命的奥秘。但就算走进了那个世界,我们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许到了那里之后,人类又会发现更多的秘密。还有多少未知的事物在历史的长河中静立着、流淌着,人类的智慧在大自然的面前也会相形见绌。
    大山在为人类揭示生命奥秘提供帮助的同时,也阻碍了人类的脚步,除了来自地球内部的力量,没有谁能够将其移动,虽说古有愚公移山,现在人们也在山体里穿洞辟路,人类可以翻越它、可以让它的身体倒下,但是绝不能将它们的根部转移。象岭在岭南生根,便沾染了岭南的特色,象岭里四季如春,总有开不败的花,象岭湿热多雨,山里云飞飞不散,云和水的流动给了象岭无限的婀娜,花和树的繁茂谱写了象岭美艳的传奇,而那些躲藏在象岭深处奔跑休眠的动物,则和象岭一起躲过无数的灾难,走过了亿万年的光阴,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8-2 16:23
风云变幻三门岛
          文/云梦遥

       
      有一段时间我对海盗特别着迷,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会在骨子里的野性和好奇心的驱使下,提上一瓶朗姆酒,舞着拉丁,就这样把自己交给大海,义无反顾。但是我的城市生活离海盗生活太遥远,只是在听见萨尔萨舞曲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会跟着沸腾,接着眼前浮现出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随之而来的幻想。我所幻想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词——自由,或许是因为充满未知的大海能够满足人们对自由的渴望,所以千百年来才会深深地吸引着人们。
      当然,没有人能永远在海上漂流,他们更需要一个根据地,一个属于大海并与陆地保持一定距离的根据地,岛屿,便是最佳地点。这岛不能是深海中的孤岛,孤岛只适合探险不适合生存;这岛又不能离陆地太近,离陆地太近的岛就像陆地的附属品,随时有被收复的危险。一座美丽而又安全的岛屿自古以来最受人们的青睐,要寻找这样岛屿的不仅仅是海盗,还有侵略者、守护者、流浪者、度假者……在众多人当中,我一只倔强地以为只有海盗和这岛最般配,因为他们同是边缘体——在谴责海盗烧杀抢掳的恶行的同时,我对他们一直怀有几分同情和赞许,他们作为一类边缘人,用一种人们并不赞同的“勇敢”的方式去向社会发起挑战,他们的挣扎和磨砺中,总会交替闪现着人性的光辉和丑陋;海岛是被陆地抛弃的孩子,在茫茫大海中苦苦地挣扎,就算一次次被海浪拍打,依然顽强地漂浮在海上,只有它能理解海盗。
      正因为此,一些美丽的岛屿便与海盗这两个字分不开了,在中国,也有这样一些岛屿曾是海盗的天堂,现在却成了度假者的胜地。所以我忍不住要想,度假者和海盗之间肯定有某些相似之处,否则他们不会同时选择把自己的身心放心地交给苍茫大海中的一片陆地,是自由?是挣扎?是放纵?还是逃避?当然他们之间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岛屿是海盗的家,无论他们去哪里,终究要回到海岛;而对于度假者来说,岛屿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可以依靠的臂弯,不管在海岛上生活多久,终究他们都要抛下海岛重回自己的生活陆地。
      我不是为度假而去三门岛的,也不是为寻找海盗的足迹,我喜欢这样毫无目的的行走,这样,就会保持一颗好奇心去看待那些将要遇见和发生的事情。但是这次不能算是“行走”了,我无法跨越茫茫大海走到岛上,只能借助海水的浮力,将自己当做货物被船只装载“运”到岛上。
      在经历了海上的颠簸之后,我知道我的“海盗梦”彻底破灭了,不仅因为海盗是个不合法的“职业”。当我的脚离开了陆地,把自己交给大海的那一刻起,一丝恐惧便悄悄爬上心头,在胃里翻江倒海的煎熬之后,这种恐惧也被折磨殆尽,只留下虚脱的身体跟着船体一起随着海浪起伏。那时,只想快一点儿将双脚踩在地上,就算一小块儿陆地也好。我能体会到做海盗是一种多么无奈的选择,更能体会到他们每次停靠时的欣喜若狂。所以,当船经过大甲岛的时候,我不禁多望了两眼,期盼能幸运地看见几个海盗的后裔。但除了碧海蓝天、白沙青山,我什么也没见到,于是我确信,在中国,海盗已经被写进了史书,又或者他们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或许哪天从海岛的湾流处打捞上几箱财宝,海盗就会再一次被人们以一种艳羡的口吻谈起,人们一边说,眼睛一边盯着箱子——那些财宝也同自由一样,是人们梦寐以求之物。“啧啧……你瞧,当海盗多好,即拥有自由又拥有财富……啧啧……还有女人,各种肤色的女人……啧啧……”但不管人们提起海盗的时候用多么羡慕的口吻,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自己去当海盗,更愿意守着清贫过日子。历史上最有名的女海盗玛丽•瑞德在法庭上做过这么一次陈述:“其实绞刑并没什么可怕的。要不是有绞刑,那些胆小的人也可以成为海盗,那么勇敢的人就找不到用武之地了。”海盗真的是勇敢的人的选择吗?窃以为更多的海盗喽啰是被生活所迫吧。就算是海盗王,他们阴森、冷酷的外表下,一定也藏着一颗最怯懦的心,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去做臭名昭著的海盗呢?海盗们拥有海盗法典,但我更相信他们同时拥有道德准则,只不过这准则被困窘而又无奈的生活打压得扭曲变形,被迫深埋在灵魂的最深处,只在月圆的时候,当海盗们从月光中看到那些升空的灵魂时,那仅剩的道德准则便会悄悄从心底爬出来,折磨着海盗们,禁不起这样的折磨,海盗们便选择了烈酒和舞蹈,以期在弥散的酒香和扭动的身体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脱。
      三门岛关于海盗的记载并不多,但因为它离大甲岛太近,而大甲岛又曾是明清时海盗活动的主要地点之一,所以也难免会有一些被海盗沉到海底的财物,会被海底的涡流卷到三门岛附近的海里,然后和日本战败后无法带走的财宝一起,续写着关于宝藏的传说,为这座小岛增添着许多神秘的色彩。
      关于财宝,我们只能凭想象,靠猜测,但关于那些弥漫着硝烟的战争,三门岛上隐秘的海底防御工事、暗道、碉堡,却是在清楚地告诉人们,它曾真实地发生过。也正因为三门岛不是海上霸主的主要据点,才变成了陆地统治者的重要防线。
      自有海盗开始,官府就从没有停止过对海盗的剿伐,海盗所打劫的商船,与官府的经济命脉息息相关,所以官府总是不惜重金出兵、征战、讨伐、修建防御工事,这些用于战争的钱财,恐怕足够使所有的海盗生活无忧。但战争并没有用一种理想的方式得以化解,反而在炮火声中愈演愈烈,直到有一方彻底消亡。其实有些海盗的战斗力比正规的海军还要强,就像中国的海盗王张保仔,侵犯我国的葡、西、荷、英等国的军舰,提起张保仔就胆战心惊,虽然是海盗王,但当他发现葡萄牙舰上都是掳掠中国客船的财物之时,愤怒至极,所以纵横海上专打殖民者的舰队,才会令殖民者闻风丧胆。但最终,海盗还是全部被消灭了,他们不是败在战斗力上,也不是败在人数上,我想,他们是败在了“寇”这个字上。当然,几乎所有的战争的胜利者,都是名正言顺的正义的一方,这样才符合历史的逻辑,但有时,消亡者的反抗和挣扎,往往更能代表人们心底的渴望和呐喊。
      中国南海众多岛屿的海湾处,早已不见了海盗船的踪影,却还保留着一些军事防御工事。三门岛是防止海上走私的咽喉,这里曾是我国最早的关防要地,至今仍保存着康熙年间的关防遗迹,到了光绪年间,英国人在统治香港时也看重了这块要地,清政府便在三门岛设海关,完全由英国人管理。海风侵蚀了百年之后,那些房屋古堡还能看出大致的轮廓,它们藏在蓬生的草木中,显得幽深而又神秘。岛上拥有足以抵御原子弹的二十多条总长达五公里的地下工事,三十多个强大的隐蔽火力点,却没能拦住日本人践踏的铁蹄,那碉楼古堡在日本侵华时成了日军的存放弹药的基地。1942年,日军占领了三门岛之后,在大亚湾海面集结了四万多人,先后进攻澳头、惠州、广州,开始侵略南中国和香港,他们才是真正的海盗,甚至比海盗还要野蛮和凶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果说海盗只是走投无路的一种选择,那么日军的侵略则是一种灭绝人性的暴行,这个离澳头只有30多公里的美丽海岛,见证了日军的罪行,它的美丽更容不下这种罪恶。如果你从山顶上俯瞰整个三门岛,你一定会和我一样,觉得这样一座美丽的岛屿,只能接纳美丽的心灵。
      幽静的山路、丛生的树木、清清的海湾……这些美景让人不忍破坏小岛的宁静,但那些远去的硝烟和战火却暗自燃烧在若隐若现、纵横交错的战壕中。还有那沉重的石门边上“军标,严禁进入”的标记,更增加了海岛的神秘。直到香港回归前夕部队彻底从三门岛撤离,这座森严的石门前一定站立过一茬又一茬的哨兵,严守着祖国的边防,陪伴他们的是海浪声声、山风阵阵、月光如洗和繁星点点,他们肩负着反偷渡反走私的重任,在这苍茫的大海中守着寂寞,那端枪的哨兵,凌厉的目光在想到恋人时一定闪过一刹那的温柔,在想到亲人时一定掠过瞬间的忧伤。
      这座仅五平方公里的小岛记载了历史中每一次风云变幻,这里曾是中国政府的边防要塞,曾被英国人管辖,曾忍受日军的践踏,曾写过国民党军的仓惶,曾记载过解放军的荣耀。直到今天,这个海盗出没之地、国防前线、反偷渡反走私前沿阵地,终于又回归了自然,恢复了宁静。
      这种宁静不同于荒无人烟的宁静,那种纯自然的野生状态早已一去不复返。但白沙湾的沙滩依然如千万年前一样细白,轻轻拍打的海浪依然如前浪一样生趣,轻轻浅浅的海水依然可以看见鱼虾的嬉戏……炮火只在海岛上留下了痕迹,对大海丝毫没有影响。所以三门岛的自然风光依然那么迷人,如果你不是偶尔闯入某条幽深的山路,绝不会感受到硝烟的气息。但散去的硝烟却也给三门岛增添了许多人文的气息,如果你不仅仅是被它的迷人风光所吸引,那么,透过它的风情万种,认真读一读它的故事,就像翻看历史的书页一样,走进去,你一定会唏嘘不已。合上书页,再闭上眼感受海风的吹拂,你的五官一定会重新带给你别样的体验。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8-2 16:25
本帖最后由 云梦遥 于 2010-8-2 16:28 编辑

玉塔微澜西子情         
   文/云梦遥

      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里眺望,你的目光一定会与水相遇,它们没有丝毫的娇羞与矫揉,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在日光和月光下行走驻足,它们是最有资格称自己为主人的,城市的大多数传说和故事皆由水起,城市里所有的草木和生灵也皆由水生。如果说东江是惠州的母亲河,那么在它诞下了这座城市之后,西湖便和它一起哺育了这座小城,而西湖在很大程度上更决定了城市的命运,就像西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吴越的命运一样。
      西施被列为古代四大美女之首,但其貌究竟有多美,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尽可以把她想象得美若天仙,因为几千年之后,她的具体形象早已变成了一种符号,至于她的眼耳鼻口,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审美标准任意想象。西施的美貌我们很难考证,但有一点我们却是可以肯定的,如果她没有被范蠡发现,没有被勾践献给夫差,她一定还在苎萝村的小溪边浣纱,不会成为一枚政治争斗中的棋子,也就不会成为名传千古的人物了。西湖能和西施扯上关系,要得益于东坡先生,他的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就让一湖碧水和那水做的可人儿形影相随了。
      当然东坡先生说的是杭州西湖,自从这个大文豪把杭州西湖比做西子之后,恐怕之后的众多文人在拍手叫绝的同时,一定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因为他们不能夺了此喻,绞尽脑汁却终不得果。杭州西湖可以洋洋得意地被人们一遍遍地提及,而且把自己越扮越靓,终于成了一个“吴宫西子”,以致于每个到了杭州西湖的人,都差点儿成了吴王夫差,沉溺于其中流连忘返。看着杭州西湖名满天下,最嫉妒的,该是另外三十五个西湖吧,真是同名不同命,但嫉妒归嫉妒,谁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人们遗忘,都在千方百计地施展自己的魅力以期在众多西湖中脱颖而出。
      终于,在经过了数百年无数人的鉴定之后,惠州西湖冲出重围,“中国西湖三十六,唯惠州足并杭州”。惠州的儿女,一向都以西湖为骄傲,在自豪的同时,我们一定要感谢两位三百多年前的父母官,一位是清康熙年间的惠州知府王煐,他的政绩如何暂且不说,他的一句诗我却不得不提——“苎萝西子妆初洗,金谷东君愿已违”,自此,惠州西湖才有了“苎萝西子”之称;另一位是在王煐之后十几年的惠州知府吴骞,他把杭州西湖和惠州西湖做了这样一个对比:“杭之佳以玲珑而惠则旷邈;杭之佳以韶丽而惠则幽森;杭之佳以人事点缀,如华饰靓妆,而惠则天然风韵,如娥眉淡扫”。仿佛听见了吴骞的吟诵,惠州西湖更加自信地静立于华夏大地的一隅,惠州儿女才更加自豪地说自己的家门口也有一个西子,一个不施粉黛的西子,一个在苎萝村溪边浣纱的西子。
      惠州西湖从东汉时“狼虎居之,无所谓湖”的草丛洼地,到如今以“苎萝西子”扬名天下,其中经历的曲折,只有那如镜的湖水才清楚。之所以说西湖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城市的命运,是因为西湖的清丽、西湖的旷邈、西湖的风韵不知慰藉了多少失意的官员;西湖的山、西湖的水、西湖的亭塔廊桥不知吸引多少文人为惠州吟咏。惠州西湖不若西施般天生丽质,如果没有历任惠州官吏的治理,没有历代文人骚客的吟诵,它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美丽。惠州本是蛮夷之地,是唐宋时贬官的流放之地,这片土地正是因了流放的贬官,才日益吸收了中原的文化,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才使得惠州这座小城在千百年后的今天如此闪耀动人。
      如今的西湖,无论从哪里走进去,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无论在什么时间审视,它都有一种独特的美。清澈如镜的湖水、迂回曲折的九曲桥、清幽闲适的水榭、绿树掩映的泗洲塔、细枝拂岸的苏堤、万鸟齐聚的鹤屿、韵味十足的丰渚园……说不尽的美景连成了一幅旖旎的画卷。
      如果你因五湖六桥十八景而感叹惠州西湖的美,那么你一定只是用眼睛来赏西湖的,如果你用心,你会发觉惠州西湖是美在骨子里的,它的静谧、它的幽远无不写满了柔情。
      美,其实也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说到底也不过要归于人的感觉,感觉这东西有时候也很不可靠,所以当我们眼睛看到一种事物的时候,反应到内心,一定是经过了自己的情感加工的,我们也就没办法去客观评价一些事物究竟算不算美。既然眼睛不可靠,我们就只能依靠内心了。而内心的评判,一定和一个人的审美取向、文化积淀、个人喜好等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我要说的美,是深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就算它真的不美,也不要怪罪于我,因为我只能看到自己内心的风景。
      惠州西湖,美中带着淡淡的伤感,是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便被注定了的。相传七仙女中的五姐,一日在镜前梳妆,见韶容已老,情无所托,伤感万分,泪洒如雨,失手将梳妆镜跌落凡间。这梳妆镜恰好掉在惠州,一摔五瓣,成为五湖,西湖也因此被称为“碎西湖”。五姐的泪水注成了西湖之水当然只是一个传说,但还有一个人的泪水却真的洒满了西湖,这个人便是王朝云。
      如果说“东坡到处有西湖”,那么,在东坡到过的众多西湖中,最让他留恋的、最让他难以忘怀的,非惠州西湖莫属,因为这里留下了他日夜牵挂的一缕芳魂。
说到东坡与朝云,在惠州可谓是家喻户晓,透过一行行东坡留下的诗词,我们可以看到两个相知相爱的人琴瑟和鸣,我们可以看到困窘中的东坡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看到最后,却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当东坡在痛吟“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之时,多少人也在跟着神伤哀惋,因为那个“敏而好义”的朝云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永远地留在了栖禅山上,真是“苏堤留恨处,荒冢对沧溟。流水空千里,香魂倚一亭。波涵三岛绿,柳锁六桥青。寂寂栖禅寺,金刚何所听”。几百年过去了,栖禅寺早已被岁月的尘埃掩埋,六如亭也是几经重建,栖禅山之名也已鲜为人知,孤山成了这座四面环水之山的名字一直被延续下来,一个“孤”字,隐藏了多少无奈和辛酸,道出了多少哀怨和寂寥。因为有了朝云,孤山不孤,为了朝云不孤,后人在孤山之上建起了东坡纪念馆,手拿书卷的东坡塑像与六如亭旁的朝云塑像同时矗立在孤山上,似在传颂千年不衰的爱情,它们的故事以孤山为圆点,撒播到了西湖的各个角落,流传在惠州的街头巷尾,无论你何时谈起他们,最后的话题总要回到孤山上,回到六如亭里,就如朝云仙逝时轻吐“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
      一个人总有一个归宿,这个归宿或许只是那一抔黄土、一个青冢;两个人总有一段故事,这个故事的魅力就在于它可以千年流传。如果一个人、一段情可以被载入史册,可以在民间广传,那么这个人便可不朽,这段情便可不逝。惠州西湖上的孤山便因了这人这情而显得灵动起来,孤山上的芳魂也造就了孤山的灵魂、西湖的灵魂,当一座山、一个湖有了灵魂,也就有了依靠、有了寄托。
      我总以为,极致的美景不仅能让人沉浸其中,更应能使人脱身美景而放眼物外,过度的沉醉总不免让人恍如梦里,只有当你看到了景外的世界才能在一个高度上审视美景,泗洲塔便给了西湖这样一种高度。
      作为惠州最早的标志性建筑,泗洲塔如今仍有其不可替代性。沿塔身内狭窄陡峭的木梯登塔远眺,整个城市的美景尽收眼底。从塔底到塔上,当人因塔而增高了三十七米,视野开阔起来,心也便跟着豁达起来。登山远眺,“山登绝顶我为峰”,登塔远眺,则是“数重楼枕层层石,四壁窗开面面风。忽见鸟飞平在上,始惊身在半空中。”当你惊觉自己身在半空,回望来时路,“苏堤如带五千尺”;低头看五湖,“面面妆镜藏青山”;远眺四周景,“轻烟如梦惠州城”。泗洲塔上观美景,眼前的山山水水仿佛一下子退得很远很远,成为一幅画的背景,而画的主题,可以由自己来定,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你此时想着什么,在这样的背景前,忧愁和烦恼都会远离,在这样一幅画里,你可以将自己置身物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来重新审视这个城市、审视自己、审视生命。
      泗洲塔上可以看尽西湖美景,在西湖的各个角落,也都可以看到泗洲塔的雄姿,它可以成为一个中心,同时也可以成为一个背景,这种微妙的关系值得我们玩味一番。惠州泗洲塔和散落在各地的泗洲塔一样,因佛而起,因佛而衰。唐中宗时为了纪念西域僧伽高僧,在安徽泗洲建泗洲塔后,各地建塔都仿效泗洲,泗洲塔便如雨后春笋,由此足见佛教在唐朝的兴盛,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信佛人数之众,宪宗时韩愈因《谏迎佛骨表》而被贬潮州,可见当时帝王对佛教的重视。但盛极必衰,随着佛教影响的加大,再加上僧侣阶级与世俗地主在阶级利益上的矛盾,反佛意识日渐强烈,佛教也由此而衰落,因佛而建的佛塔也纷纷被废除拆毁,惠州泗洲塔也未能幸免,明嘉靖年间塔毁。幸运的是,苏轼谪惠期间,泗洲塔仍屹立在西湖西山之上,才诱得东坡吟出“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的诗句,才使得“玉塔微澜”成为西湖美景一直被流传下来,就算没有亲见玉塔卧微澜之景,光看这几个字,也可引人遐思、令人神往了。即使最早建造的泗洲塔被毁,但今日的泗洲塔也是明万历年间重建的,至今仍有三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清宋湘有诗云:“此塔立湖中,此湖泄其大。塔影落湖中,塔气出天外。”泗洲塔静默着,它的气度却已直冲九霄,与“苎萝西子”浑然一体,更是惠州西湖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
      夕阳西下,“倒景入湖塔影长,湖光袅袅动斜阳”,“不知若个丹青手,能写微澜玉塔图”。如果说东坡和朝云的爱情故事是惠州这座小城永恒的话题,那么泗洲塔则是惠州永恒的坐标,即使如今城市里高楼林立,标志性建筑层出不穷,但都无法取代泗洲塔在惠州历史上的地位,更无法复制“玉塔微澜”这样的绝妙景致。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8-2 16:26
大河向西流
       文/云梦遥


      有这样一条河流,每天都在我的眼前流淌,任何时候,只要我想寻找,那银亮的一片便会出现在我的窗口。那是东江上一片小小的水域,这小小的一片,却给了我无限的思索。很庆幸有这样一条河流装饰着我的窗口,远山是它的背景,船只是它的过客,那我呢?对于这条河流来说,我不过是个看客,每天透过玻璃窗投去注视的目光,它知道吗?我想它看得见,有多少次,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与它的目光相遇,那一刹那的对视,它一定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的敬仰、我的虔诚、我的疑问在那一瞬间泄露无遗。
      这片水域,在我的窗口里,不过是一臂之长的距离,但东江的长度实则523公里。人类总喜欢用自己的思维去定义事物,比如河流的长度,世界上最长的河流尼罗河6670公里,中国最长的河流长江6300公里……或许在河流看来,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在人类的眼里,世界上最长的河流不过几千公里。假设一滴水不会被蒸发,而是随着河流一直流淌,谁能计算得出千百年来它的行程是多少?这聚水而成的河流的行程又是多少?所以,我始终以一颗虔诚的心去看待每一条河流,在我看来,那川流不息的河流,是比任何圣殿更值得去朝拜的,它本就是一种神圣的存在,从人类诞生的那天起,河流便给了人类不尽的智慧和力量。
      或许人类最早的迁徙,就是受了河水流动的启发,更是借助了河水流动的力量,人类的脚步才得以延伸。俗语说“树挪死、人挪活”,人类一路沿河走来,随处都可以安身生存,古文明的发源地都在河流两岸;但还有一个古语更是根植在每个中国人的心里——落叶归根,一个人可以离开自己的故乡,甚至可以将异乡变成家乡,但不管走得多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根,对于一个离家的人来说,一生都在做一件事情——寻根,血缘的根、精神的根,而河流在这离开和寻找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人们可以因河流而走得更远,也要依靠河流来追祖溯源,在这个过程中,河流成了人类文明、民族文化传播中最为重要的媒介。因为故土难离,所以人们不愿离开自己生长的那片土地,但为了生存,又必须要选择离开。惠州这片土地上,就有这样一群从中原迁徙而来的人——客家人。南方的客家人分布很广,粤闽赣等地都有客家人,从西晋末年开始,先后经过了五次大迁徙,或因王权变更、或因农民起义、或因少数民族的入侵,中原的汉人经过数次大规模的迁徙之后,在客乡扎根,惠州的客家人主要来自第三次大规模迁徙。
      北宋都城开封被金兵攻占后,宋高宗南渡,在临安(今杭州)称帝,建立南宋王朝。随高宗南迁的臣民达百万之众,而随着金兵奴隶制度的推行,越来越多的汉人选择了南迁,在此之前,因“八王之乱”、“安史之乱”已有过两次南迁,粤闽赣的交界处已有众多客家人定居,但随着金兵的大举南进,战火已经烧到了粤闽赣一带,元、宋在此攻守。为求安稳的生活,先前的客家人不得不再次选择了南迁,不难想象,迁徙的过程肯定是艰险的,一族老小相互扶携,有的选择山路,有的选择水路,为了生活再次背井离乡,是怎样的凄凉,东江上定是洒满了泪水和无奈。顺水而下的客家人不得不再次择地而居,大规模的迁徙,使得东江的江面上沸腾起来,东江从来没有同时摆渡过这么多人,在客家人的悲叹声中,东江水呜咽。惠州,成了客家人再次落脚的地方,在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们一定虔诚地祈祷过,祈祷今后的日子可以安宁一些,祈祷这一江碧水可以不再将他们带离。东江水似乎听见了他们的祈祷,它无法给他们承诺,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们一线生存的希望,而这,对于勤劳勇敢的客家人来说已经足够。
      这种迁徙的无奈已成为历史,客家人已成为惠州城的主人。如今的惠州,仍在不动声色地迎接着新一轮的迁徙,越来越多的人做了“新客家”,只是这种迁徙不再让人感到哀痛,人们怀揣着梦想而来,不是沿江而来,但却都在东江两岸扎下了根,东江水不再裹挟着客家人的泪水流淌,而是一路欢歌。
      王朝的更替总是伴随着战争,战争的最大受害者就是百姓,客家人便是在一次次的战乱中艰难地迁徙、顽强地生存,战争史成了客家人的苦难史,但也有一些人因战争而成了英雄、永垂史册,比如文天祥。文天祥在南宋亡国后,成了复国的最后一面旗帜,这位民族英雄曾在奔腾的东江两岸与元兵做最后的抗争,他一生忠肝义胆,征战南北,但惠州却留给这位英雄最痛苦的挣扎,东江见证了这一切。
      当文天祥随东江水来到惠州城之时,南宋王朝已几近灭亡,爱国的客家儿女此时也纷纷从军,随文天祥转战闽粤各地, “男执干,女甲裳,八千子弟走勤王”。文天祥站在大船上,身后是随自己征战的客家子弟,眼前还有因战乱而成群结队进行迁徙的客家人,他心痛万分,他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南宋将彻底灭亡,他在《驻惠境》中写道:“朱凤日威垂,罗浮展衰步。北风吹蒹葭,送此齿发暮。”虽已知自己的抗战犹如垂死挣扎,但他早已视死如归。当他来到惠州城的时候,惠州知州亲自将他迎入城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文天祥一岁的亲弟文璧,兄弟在这样的情境下会面,该是怎样的心境?金兵很快就兵临城下,惠州失守只是早晚的事情,没有史料记载这一次兄弟会面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但最后的结局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金兵攻到惠州城下时,文璧投降了。这个誓死不降的民族英雄的亲弟弟不战而降,遭到了后人的嘲讽:“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如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以文天祥的气节,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弟弟做出投降的事情?或许可以通过他被俘后的一首《寄惠州弟》猜测出他的心情:“五十年兄弟,一朝生死别。雁行长已矣,马足远何之?葬骨知无地,论心更有谁?亲丧君自尽,犹子是吾儿”。文天祥没有斥责,反而很理解弟弟的行为,或许文璧的投降还是他规劝的结果,或许那一次会面,文氏兄弟已经为各自的将来做好了打算,而他们也绝不仅仅是为自己,更为了族人、为了百姓,文璧投降,不仅可以保住文氏的血脉,更可让一城百姓免遭战乱的伤害。这正是这位英雄最令人钦佩的地方,他是一个理智的英雄,他知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他选择了忠,只能让弟弟代自己尽孝,他是一个国家的臣子,更是一个家族的长孙,他有责任让自己的家族血脉延续,他不能让整个家族因自己的忠而全部被诛杀……
      我是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位民族英雄的,人的一生总要面临着许多抉择,生与死、忠与孝、得与失,每一次抉择都是在选择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恰恰是一个人为自己所选择的路,这条路可能是通途,可能是绝路,选择之时,有多少人可以将民族大义、子孙后代置于个人利益之上?如果可以做到这一点,不管有没有在史册上留名,那么他就已经是一个英雄。选择的过程是一个痛苦挣扎的过程,这其中必定去失去一些东西,文天祥在惠州城里做了一个最痛苦的抉择,明知道是一条绝路他依然要义无反顾地走过去,但他没有让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族人走上这条绝路。与他同样痛苦的还有文璧,以他的才一智定知道自己的决定会遭到后人的嘲笑讥讽,他选择了生,却是苟且偷生。一个生、一个死,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却经历着同样的痛苦,两个人的痛苦换来了子孙后代的幸福,他们同样都是英雄。当文天祥离开惠州的时候应该是安心地踏上征程的,因为他知道就算有一天自己死去,文氏的血脉也不会断。
      东江是目送着这位英雄远去的,就像它在此一百多年前目送着东坡离开一样。东坡在惠州九百四十天,沿东江水而来,踏东江水而去,他多想“长作岭南人”,但一纸诏令将他贬到了更遥远的海南。苏轼的停留惠人皆知,但文天祥与惠州的渊源却鲜为人知,那滚滚的东江水带走了所有的过往。
      对于一条河流来说,水是它生命的全部,流动是它生存的状态,而它存在的意义,却在于因它的流动而带来带走的那些过往。河流从来没有将它所知道的过往拿出来炫耀,而是把它们一一沉入心底,千百年来静静地流淌着。如果我们可以静下心,将那些过往从河床深处打捞上来,一定会惊讶于河流的容量,一定会为自己的寡闻闭塞而深感羞愧。
      东江水蜿蜒向前,已经成为惠州城的一部分,不,或许应该说,惠州城成了它的一部分,它比这座城市更早地出现在岭南大地上,它是看着惠州成长的。它看着一批又一批客家人迁居于此,它看着一个又一个英雄悲壮离去,它看着一位又一位贬官失意苦痛,它看着一名又一名东征战士战死城下,它看着一队又一队东纵战士奋勇抗日,它看着一代又一代惠州儿女长大成人……还有谁比它更了解惠州?
      东江是惠州的母亲河,在没有众多横跨东江的大桥时,东江就是惠州的路,多少船只曾顺流逆流而行,波光艳影中,桨声歌声里,多少故事被传唱?溯江而上,东江发源地在江西,它一路东流,在惠州境内却折向了西,或许这正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让惠州城里有这样一条西流的河。苏轼曾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么,惠州城内西流的东江是否可以将故事留下?苏轼还曾写过:“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惠州城内西流的东江是否也在告诉惠州这座古城要用一颗最年轻的心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去创造更多的故事?
      窗口里的东江水一直默默地流淌着,我也依然默默地凝望着,我期望有一天能和它展开一场对话,让它亲口告诉我,那向西奔腾的江水究竟带走了些什么?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

作者: 云梦遥    时间: 2010-8-2 16:29
在那荷花盛开的地方
               文/云梦遥

      西湖边有一条林荫小径,很窄,很幽静,当我无意地闯入之后,我便后悔了,我不该穿着高跟鞋,石板间缝隙里的泥土总会抓住我的鞋子不放,鞋跟发出的声响更是踩碎了小路的宁静,惊飞了树上觅食的鸟儿,我的错。赶紧脱下鞋子,光着脚板踩在青石板上,天气刚刚放晴,石板上还积着小滩小滩的雨水,当我的脚趾侵浸在雨水里,脚底与石板接触的一霎,一股凉意便直冲心头,这是属于夏日的清凉,随着脚步的移动,这点点滴滴的清凉便一点点聚集在心间,好不惬意。这是一条属于闲人的路,而我,甘愿像此刻一样做一个幸福的闲人,这种前所未有的悠闲,让人有一种时光停滞、世界静止的错觉。
      其实我是觅荷而来,这条湖边小径算是夏日的礼物,这样的小惊喜总会让人顿生满足之感,人是那么容易满足,只是我们都忘记了去体会满足的幸福,像这样夏日的雨后,一定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为这样的小幸福而欢欣雀跃。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西湖水轻轻地漾着,不远处的泗洲塔在蒸腾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九曲桥在湖水中扭动着腰身越来越远,鸟声越来越清脆,而我的视线却越过满湖的碧水与远处的亭台相遇,亭台深处,有我多年的眷恋,有我数年的等待。
      当我还在北方的时候,南方只存在于我的梦里,梦里的南方有无尽的绿、清澈的水、开不败的花……南方适合在梦里生长,北方的黄土却总能将人拉回现实,所以当我真的生活在这个南方小城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曾经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能到南方走一遭,看看它是否和梦境一样美好,但当所有的美好每天都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梦便一点点苏醒,直到我几乎将梦境遗忘。在这林荫小路上,那远逝的梦一下子重新闯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措手不及,在梦里生长了十几年的南方和眼前的南方渐渐重叠,迷醉了我的心、迷乱了我的眼、迷幻着我的耳,好在我还记得,还记得雨后新荷还在那里等着我。
      这里不叫“荷花亭”了,或者应该说,荷花亭只是这儿的一部分了,这里有了新的名字——丰渚园。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它为荷花亭,看来花的魅力并不比人的魅力小。今天来到这里,我也更想看个究竟,看惠州有史记载的最后一名进士与花之君子在这里联姻后谱写着怎样的新曲?
      渚,小洲也。惠州西湖之碎,正因有这些小洲的分割,丰渚就是处在平湖、鳄湖、菱湖之间,这样一个四面环水的小洲,想不“丰”都难。在现在惠州人的眼中,这里因荷花而闻名,每到荷香四溢的季节,赏荷者络绎不绝,但在老惠州人的记忆里,这里却是因一座亭、一个人而引人注目。这座亭就是荷花亭的前身——江孝子亭,这个人便是晚清进士——江逢辰。
      “门无过辙知因拙,家有藏书不算贫”,十九岁的江逢辰随手写下的《纵笔》一直被早些年的惠州读书人所乐道,现在的读书人很少再因穷困而吟诵它自遣,所以也好多年没人提及这首诗。但江逢辰的另外一句诗却在近几年被无数人念起,“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越来越多的人因这句诗而记住了东坡与惠州的渊源,却不知下此论断的人,不该呀。东坡于惠州再怎么说也只是个过客,而江逢辰却是土生土长的惠州人,惠州再好也没能留住东坡,却能让江逢辰生死相依,或许这就是根吧。江逢辰在文学上的成就当然远不及东坡,但他的才华却也是年少时便显露出来的,生逢乱世,他忧天下之心也毫不逊色于坡公,“年才弱冠忧天下,潜为长沙泪满巾”。乱世中的文人多为天下苍生而哭,多为江山社稷而泣,无奈啊,多少文人在悲痛中郁郁而终,多少文人在忧愤中咯血而亡,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的悲哀,这种悲哀却是建立在对国家的深沉的热爱的基础之上,文人总是以一颗敏感的心,同自己的国家同呼吸共命运,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心的何止范仲淹一人?
      江逢辰是从惠州丰湖书院走出去的学子,因弹劾李鸿章而名震天下的梁鼎芬在丰湖书院讲学时曾叹“行尽江山识此才”,这个在惠州穷苦人家长大的读书人,终于在光绪十八年(1892年)中进士,官至吏部主事,虽然主事已是吏部最小的官儿,但也总算是个京官,他还深受张之洞的赏识,然而他的仕途并未因此而一片光明。他不会阿谀奉承,无视什么“潜规则”,后又“充会试弥封官,掌粤册”,这本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科举的独木桥上,愿意花银子另辟道路的比比皆是,但当有人抱着“三千金”来拜见他,他却将人拒之门外,在那散发着腐朽的铜臭味的官场上,江逢辰就守着自己的一方净土,甘愿清贫。他却从来不因贫而忧,内忧外患的国家才真的让他忧愤至极。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当北洋水师遭到痛击,当李鸿章在马关条约上签下名字之后,这个忧国忧民的晚清才子真的彻底失望了,他能做什么?带领水师去战倭寇吗?像邓世昌一样战死战场吗?如果可以,他一定会选择以身殉国,但他只是一介书生,他没能把一腔热血宣泄在战争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刻着“中国”的土地白白地送与他人,国家顷刻间负债累累,这一不平等的条约将中华民族带向了一个灾难的深渊,列强们都想分得一杯羹,纷纷将魔爪伸向了中国……他除了心在淌血又能去挽救什么呢?忧愤,只剩下忧愤。
      文人和武将最大的不同就是武器,文人的笔不能打仗,然而笔却能伤了自己,当他们为国为民而忧的时候,那些写在纸上的笔迹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刻在自己的心上,这时,他们是多么羡慕手拿刀枪的武将啊,至少可以把刀枪指向敌人,至少不会只让自己淌血,至少那满腔的愤怒可以通过刀枪得到发泄。江逢辰无奈地选择了大多文人所选择的一条路,“愿执犁锄耕畎亩,归去来兮白水侧”,江逢辰的这一愿望未等去实现,便传来了母亲病重的消息,他“乞假而归”,这一归,他便再也没能离开惠州。
      江逢辰是出了名的孝子,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江孝子亭了。一个从穷苦的农村家庭长大的孩子,最容易体会母亲的苦,一个为国家兴亡而痛心疾首的人,怎能不孝顺生养自己的母亲?古有二十四孝,在惠州也一直流传着江孝子的故事。 在母亲病重的时候,他形神俱瘁,每天从早到晚守在母亲身边,亲自煎药、喂药,母亲病逝后,他在母亲的墓旁搭了个草棚守孝,每天由家人送饭,一呆就是两年。古人守孝有三年,但到了晚清时期,很少有人真的能在父母的墓旁住上三年来守孝了。两年之后,家里人送饭都送厌了,便把饭盒挂在一条大黄狗的脖子上,让狗去送饭。一天,妻子听见有人敲门,见门口站着的他蓬头垢面,不禁扑哧一笑,江逢辰被妻子这样一笑,又在山上草棚里住了一年,直到三年,他才回到家中。然而三年的风餐露宿,使得江逢辰回家之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病逝了。这一年是1900年,他41岁,他中进士之后的第8年。
      我一直在想,他在山上的几年里一直在思念母亲吗?他是在尽孝道,更是不愿回到现实,现实太残酷,他那颗破碎的心承受不起。三年,风里、雨里都裹满了清政府衰败的哀曲,一遍遍地想着那丧权辱国的条约,一次次地听着雷雨闪电的悲鸣,一天天地看着长眠地下的母亲,怎样的折磨啊?从他中了进士为官到他去世不过八年的时间,假如他没有做官,他的人生绝对不会停驻在四十一年,官场中太多的悲凉和无奈摧残着他,他无法释怀,山河的破碎更让他终日郁郁寡欢,才子生不逢时,满腹的才情都已被腥风血雨所侵染。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惠州文艺史上一定会留下更多赞咏惠州的诗句,“人心好比西湖水,一波才伏一波兴。人心好似西湖塔,到底一层隔一层”,这是15岁的江逢辰写下的,留下来的《江孝通遗集》中多是他为官之前的作品,他曾把苏轼寓惠的诗追和殆尽,他“文词瑰丽,书学北魏,尤工篆隶,精绘事”,这样的才子却怎么也躲不过因爱而生的忧,心底对国对民的深深的爱使得他在劫难逃。是啊,在劫难逃,在劫难逃的又何止他一人,腥风血雨的中国,内忧外患的晚清,任人宰割的大中华,使得多少文人志士在劫难逃啊。
      人们总是把江逢辰的死归结为至孝,我却不以为然,当然他的孝道值得肯定,但终不至死。他不过是千千万万悲愤文人中的一个,谁愿意花一些时间去解读他,解读他们呢?他们不比同时代的“名人”,他们没有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有领导什么翻天覆地的变革,他们只是守着自己心灵的一隅独自啜泣着。在江逢辰去世的第五年,他的友人们为他在丰渚建了江孝子亭,这一亭之念,也总算使这个惠州晚清的名士在惠州人的心中留下了些许的念想。
      当这个小洲以荷花而闻名的时候,人们几乎忘记了江逢辰,新建成的丰渚园使得人们再次想起了他,一个巨大的英石假山群里镶嵌着“二十四孝图”,当然这些都是元代以前的传说故事,江孝子不在其中,但他的故事却流传在惠州的街头巷尾,镶刻在惠州百姓的心中。直到走到假山的尽头,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在“龙”身上走了一遭,那高昂的龙头翘首远方,中华巨龙也再不会任人宰割。这个占地面积比广东四大园林还要大的丰渚园,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竹林假山曲径通幽,池水清澈鲤鱼戏水……我的雨后新荷呢?
      它们一池一池地拥着,亭亭玉立。池边的草丛里藏满了雨水,一不小心就打湿了双脚,而荷叶上的雨水却早已落入池中,偶有不肯滑落的雨滴顽皮地在叶子上晃来晃去,晶莹剔透,一阵清风吹过,终于还是落入了池里,打破了一池的静谧。没见到蜻蜓,却满目都是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还有舒展着花瓣的荷花,粉白粉白的娇羞地开着。女人天生就是采花大盗,尤其是那些生长在室外野地里的花,更是难逃女人的眼和手,但荷不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将采花的手伸向它,因为谁也不想去亵渎它的美丽与清纯,那是女人最珍视的东西,谁忍亲手破坏?
      倚在池边的小榭里,看满池的新荷,清风扑面,荷香满怀,这个几经易名的小洲终于在这个园子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这一池池的荷花是夏日的西湖里最美的景色,也成了晚清才子的故事中最美的背景。待夏去秋来,莲蓬枯叶的景象我定不忍来看,或许我会在来时的幽静小路上远远地望着,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荷香四溢的季节。

作者: 白开心    时间: 2010-8-3 11:46
好多,慢慢欣赏,略读了前两篇
作者: 新润    时间: 2010-8-25 11:17
认真学习一下,到时也写点当地的行走系列。
作者: 刘苏红    时间: 2010-8-29 20:54
大手笔,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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